他头一回与自己相遇的时候,就已经预见了后来的种种,所以才会刻意化名“叶君”吗?
苏乔想着,便不由自主地躺在了白君琰的身边,一手摸索着在黑夜中轻轻拉住了他,小声问了一句:“如果当时跑出去的人是我,是不是就由我来承受你遭遇的一切痛苦和磨难了。”
他听着白君琰均匀的呼吸声,一点一点收紧了手,手掌心消失的剧痛又慢慢恢复——
如果刚才没有用这只手,是像上次在凤台剑阵中一样飞身而出,这一剑便要穿心而过。
若真如此,那内心多年盘踞着不肯放过自己的愧疚感和无力感,是不是也会被一剑劈开而不复存在?
他侧过身,小心翼翼地将白君琰抱着——带血的手掌不敢放在他肩上,只虚搭着他的手臂,这样“抱”了一会儿,直到手臂发抖他才缓缓将手收了回来,慢慢地、又小心翼翼地坐起身。
“对不起我可能……”他站起来,脚下磨蹭着往后退,后背抵着另一边的草垛缓缓滑下去,再低声道:“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若是他当初将那“通敌”的物证早些交给父亲——或者干脆将它扔进清城外的长河之中,便不会让清城遭此劫难,不会让那么多人因为他丢了性命,也不会让那么多人为了护住他而惨死。
如今又见白君琰这副模样,他笃定地便想,就算舍了这条命,也还不清自己一手造下的“罪孽”。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他从未想过,为何有人谋划陷害,却要把“证据”先交给他。
接着又是浑浑噩噩一场梦,他苏乔从熟悉的噩梦中惊醒,一身大汗如水洗,才惊觉自己后半夜竟然是支撑不住睡着了。他原是打算等到白君琰醒来没什么大碍了便将人“送”去飞星谷,却没想到一觉醒来天都变了——他抬手看着手腕上那熟悉的金光闪闪的比金锁,一时懊悔得想一刀劈了自己。
眼下比金锁的另一端不在自己另一边手腕上,而是牢牢地扣在不知何时清醒过来的白君琰的腕子上。
白君琰与苏乔面对面坐着,像是等了许久,却也没急着和刚醒来的人说话,那样子是在等他主动和自己开口。
苏乔于是舔了舔嘴唇,满脸是被人拆穿了谎言的窘迫,干咳两声道:“你、你醒了啊……”
“阿乔骗我。”白君琰倒也干脆,单刀直入地,一针见血:“昨日分明说了要与我离开。”
“我没有骗你,我——你昨晚没有昏迷?!”苏乔诧异反问。
白君琰诚实地摇头,应他:“没有。”
“那你为何……”
“不知来者何人,阿乔又受了伤,权宜之计。”
“那可是——”苏乔话说了一半,声音落下去,小声嘀咕道:“那可是江门主的桃花镖啊……”
白君琰仍是面无表情,平静道:“只是暂时封住了内力,我一直醒着。”
苏乔逐渐回过味来,皱眉问他:“这么说你都听到了?昨晚我们说的那些……”
“听到了。”
“那你也——也听到我说什么了?”
“嗯。”
“……那你还捆着我做什么?”苏乔晃了晃手臂,比金锁丁零当啷一阵响,他皱眉又道:“重死了。”
白君琰盯着他看了片刻,忽而沉声道:“如此一来,阿乔便跑不了了。”
“我跑——”苏乔正要高声反问,突然觉查出不对劲,打量他一番谨慎又道:“就算是权宜之计,后来你知道来人是谁了为何还继续装?”
白君琰仍是坦诚地摇头:“我并不知来人是谁。”
“你不知道?”
“不知。”
苏乔眉心紧紧拧着,抬手指了指自己:“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阿乔。”白君琰答得干脆,说着又上前半步,坐在了苏乔身边,仔细地盯着他:“阿乔为何这样问?”
“那你怎么会不知道他们是谁……”苏乔若有所思瞥一眼被白君琰小心抓着的手腕,又试探道:“你……那你知道你自己是谁吗?”
白君琰一边拆苏乔手上的布条,一边应他:“白君琰。”
“不,”听他应话的这一瞬间,苏乔脑中原是千回百转,此刻反倒打定主意心生一计,把手抽回来认真纠正他道:“你不是。”
“我不是?”白君琰一愣,手上动作停了下来,问他:“阿乔是说我不是谁?”
“你不是白君琰,你是——你是叶君,是叶君才对。”
苏乔竭尽所能地保持神情自然,白君琰却面色一沉,缓缓低下头去,温热的唇瓣轻柔地压在他掌心的伤口上,再缓缓问:“阿乔怎么连我的名字也忘了?”
“你真的是……”
“还是说阿乔这心里已经装了另外一个人。”不及苏乔解释一二,白君琰便猛地将人扑倒在了草堆里,草屑飞扬起来迷了苏乔的眼睛,他呛着咳嗽两声,眼里立刻不受控地涌上眼泪来。
他看不清眼前,一手被白君琰紧紧抓着,另一手得空抬起来抵在他心口,急道:“你胡说什么!咳咳……你让开!”
“不让。”白君琰郑重拒绝了他,而后俯身轻轻咬住他的唇瓣,再含混不清地抵着他说:“那就是心里只有我了。”
苏乔奋力想把身上这人推开,手腕却无论如何也挣不脱他的钳制,情急之下只得又问:“你……你连他们都不记得——那你知道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找我吗?”
果不其然,白君琰一怔,苏乔以为得了机会脱身,再猛地一推,将人推得仰倒在一边,却不想自己还被一条坚不可摧的锁链与白君琰绑在一起,猝不及防跟着又扑到了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