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乔这问话一点都不客气,更不给方子佩留有任何余地,一针见血,方子佩回过神来不由一惊。
“软禁?我——我没有那个意思。”他好像陷入了某种认知上的混乱——苏乔和白君琰都知道,方子佩不可能把莫清砚关起来,可是他现在在做的事就是把莫清砚困在凤台,利用莫清砚对他的、他毫不知情的情意,把莫清砚囚禁了起来,囚禁在这远离江湖的地方。
江湖动荡,多事之秋,他认为他在保护莫清砚。
“你当然不可能软禁他,”苏乔起身走了两步,走到亭子边俯瞰脚底下这沉静秀美的山脉和波澜壮阔的海面,“因为你拿他没有办法。”
白君琰给自己面前的茶杯倒满了茶水,注视着茶杯上的纹路,一言不发。
几人周遭的静谧被一个凤台弟子跌跌撞撞而来打破,他应该是一路跑过来的,到方子佩面前的时候汗珠一直往下滚,衣襟都被打湿了。
他喘着粗气,嘴里反复地说:“二师兄!大、大师兄不见了!”
*
莫清砚当然不想伤害凤台的任何一个弟子,趁着两个弟子不注意,点了他们的穴跑走了。他耳旁是熟悉的山风刮过的声音,脚下是走了无数遍的路,面前也是春秋十几载深深刻进眼底的景色。
可是他此时只想离开。离开之前像是要做个了断,他决定去好好问一问那个已经长眠的人,凭什么是自己——是自己来承担他勃勃的野心。
莫清砚并不刻薄,但骨子里也不是个柔软的人,从不轻易认输。他这辈子输得最惨的一次就是先对方莫寻有了报恩的心,再对方子佩动了最真的情。
萧瑟的风卷走了坟冢前祭拜的香灰,石碑前放着大大小小的几盘果子,都是方莫寻生前爱吃的,莫清砚静静看着。
他来的路上心里还算平静,到了坟前看到那块新的墓碑,碑上一行字却将他心底仅剩的一点平静碾碎。他想挥剑毁了这个碑,这座坟,如果可以他也想让这个人重新死一次,死在自己手里,那样他或许就能替自己找一个绝望和癫狂的理由。
“从小到大我那么多次——那么多次,想真的信奉一回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却指责我不成体统。”
莫清砚竭尽全力让自己稳稳站在坟前,而不是歇斯底里地掘开方莫寻的坟墓质问他。
“原来我就算是你的骨肉,也不能真正成为你的儿子。我努力把每件事都做好,我努力的成为一个优秀的凤台弟子,我甚至放下了你杀害我父母的仇恨,不敢问不敢要,时至今日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我一生是为何而活……”
他止不住地颤抖,指着墓碑中间那几个字,几乎咬碎了牙齿,声音嘶哑:“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我就那么轻易地被你丢掉,又轻易地被你找回来,你杀了他们的时候他们甚至还求你好好待我。
“可你才是我父亲啊!”莫清砚最终拔出了剑,剑出鞘的声音冷冽地穿过风,回荡在山谷里。
“现在我知道我为什么放下了仇恨,是因为我不会反抗……我害怕我会像父母那样死去,没有挣扎就死去,我的恐惧战胜了仇恨,我也害怕你会因此对我心存芥蒂,我想要得到你的肯定,我把它当做是我余生唯一的筹码……
“可你从头到尾都不要我。”
他的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冰冷刺骨,令人生寒,更加冷漠地说:“那他凭什么对我这么好?从小到大他护着我,替你宠着我,处处偏袒我!他好到让别的弟子都嫉妒我。
“方莫寻,我从来不知道我可以如此的恨你,可以像今天这么恨你!我以前不敢恨你,因为我一无所有,后来我不敢恨是因为你是方子佩的父亲!”
“但是现在我恨你,恨你如此冷血如此自私!我更恨你让我成为他的哥哥!我得到的所有的爱全都是因为他的责任你交给他的责任!”他终究没能控制住手中的剑,话音未落那墓碑上就拦腰出现了一道剑痕。他抬起手想要挥下第二剑,横空出现的另一道剑光拦住了他,震得他虎口发麻,险些丢了春辞。
他抬起头,看见方子佩执剑站在他面前,眉头紧皱,面色凝重。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方子佩问他,像是觉得语气不好,随之又压低了声音:“这是爹的坟冢!”
莫清砚挥开他的剑,眼底突然迸发出他从未见过的恨意,“我爹十几年前就死了。”
方子佩怔在原地,握着剑柄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了一下。
“方子佩,躺在里面的这个人,当初带我回来的场景你没见过吧?”莫清砚的视线已经模糊,没办法看清眼前的人是以什么样的表情看着如此狼狈的自己,他来不及想也无暇多想。冷笑两声,拖着剑往前走了两步:“我爹娘给我收拾好行装送我出门,来不及说完叮嘱的话就被一剑洞穿了心口,就在我的面前。”
“别说了……”
“这就听不下去了?他对我做的这一切你不觉得太残忍了吗?!方子佩,这是你爹,他没有哪一刻是真心为了我,从来就不是真心为我……我爹早就在十几年前因我而死了!”
春辞剑在地上划出一道深浅不一的痕迹,莫清砚站在方子佩面前,从他眼里看到怜悯和痛苦,却看不到其他的情绪。
于是他缓缓抬起手中的剑,闭着眼睛狠狠地朝自己的衣摆砍了下去。他已打定主意,这一剑便要将过去种种全都斩断。
——但随后并没有意料中衣料撕裂的声音,只有方子佩咽进喉咙里的一声呻 | 吟,莫清砚猛地睁开眼,被眼前的景象惊得陡然松开了握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