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君琰并未答话,只握了他的手,眼底澄澈透亮竟与那稚子无异,情深意切地唤他一声:“阿乔。”
苏乔听懂他的意思,一手搭上他的手腕沉默了半晌,而后才平静道:“清城因我而死的人那么多,我一直以为老天接二连三从我身边夺走我最重要的人是对我最大的惩罚,时至今日我才发现,不管我多愧疚多想弥补,他始终不会给我赎罪的机会。
“——琰哥,若日后我变得不像我了,有一天我可能会把清城的血流成河、凭楼阁如今的风雨飘摇,把我与你的生离、与师父的死别十倍百倍地奉还回去,你还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他一直是平静的语气说完这番话,但从开口说起那些过往,他便是竭尽全力克制着他生平都未有过的恨意和杀意。可他向来把清城的那场杀戮归咎于自己——双亲惨死,与白君琰生离,再历经唐昀的死别,都是他要为那一城百姓的枉死付出的代价。
在清城时,每隔一段时间母亲便要带他放一次河灯,说是送那些客死异乡的旅人归乡,为清城百姓求风调雨顺,为云州求万世太平,也为遥寄思乡之情。这千里迢迢逆来的风——母亲说风吹来的方向,就是她将来要回家的方向。
所以小时候他总站在流经清城的那条长河边上,逆流而上的风吹得他睁不开眼睛,他也要全力地看着视线所及长河的尽头,想知道母亲回家的路是什么样的。
他生于清城长于清城,清城在北方,是云州北境最牢固的防线,清乐郡主与督政大人千里而来绝不是为了血染长河撕开万里太平河山,他也绝不应该平白再将那场杀戮的罪孽背负下去。苏白两家,清城百姓,授业恩师……这一切的新仇旧恨总要寻个出口,他已经没有什么能再失去的,老天便不能再向他伸手讨要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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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厚爱,越写越长……
77-1 闭关
凤台地势高,天气变化极快,从入冬到大雪封山前后不过几天。方子佩把门中事务都交给许澄处理,与白君琰去了后山禁地。苏乔执意要一起去,一直跟到了后山山门,被莫清砚赶来劝下了。
莫清砚站在苏乔身侧,朝方子佩看了一眼,目光短暂地停留后便又回到了苏乔身上,道:“禁地剑阵开启之后,无人能从外面闯进去,你放心吧。”
“我当然不放心了!凤台剑阵也不是无人能破——”
“凤台其他剑阵是只要找到破阵方法便可破,破了也还在,但此剑阵不一样。”莫清砚的语气不自觉沉下去,最后低声补充道:“这个剑阵没有破阵之法,只可废不可破,是专为闭关而设。”
苏乔将信将疑地看向方子佩:“当真只能从里面出来?外面进不去?”
“当真。”方子佩应他。
白君琰见他始终放心不下,便主动向他伸出手,卷起袖子露出手腕,道:“阿乔这段时间为我调理得很好,我已修习了部分云隐心法,经脉都疏通许多,应该不会花太久时间。”
“那你们吃什么喝什么?人总得吃饭吧,里面又阴又潮湿。”苏乔往里面看了看,上次遇险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便更放心不下了,“该不会又有什么不速之客……”
“开阵以后凤台剑法可控制剑阵,苏公子大可放心。”方子佩抱剑上前,最后打消了苏乔的顾虑:“凤台弟子每日都会送吃食上来,里面我已经提前查看过了,并无其他可疑之人。”
听他下了这样的保证,苏乔有再多疑虑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现在除了方子佩也没有旁人能够再帮这样一个忙了。他上前再三确认了白君琰的状况,三两步退回了莫清砚身边,与他一道目送两人进入了禁地。
他随后与莫清砚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后山,回到偏院中坐在房门口发了一下午呆,什么也没做,水也不曾喝一口。白君琰陪着倒还好,如今就他一个人待着,他不免又要想到唐昀,这个不正经的师父正儿八经将他从七八岁养了十年,养到现在比父母在自己身边的时日还长,如今却还没等到自己及冠人就没了。
他望着远处刚铺上的一层薄薄夜幕,突然一发不可收拾地开始思念这么多年来离开自己的人,也突然看到一个近在咫尺却又陌生不已的自己,坐在门槛上哭得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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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他都跟着凤台弟子去送饭,每次都是方子佩出来取,他忍不住问一句白君琰的情况,方子佩都跟他说一切安好。
但其实,彻底废除一身武功无异于把血肉从骨头上剥离。白君琰脸色苍白得令人怀疑他是否仍然鲜活,根本不敢出去见苏乔。身上分筋错骨的痛,他却一直咬牙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贺玄莫千般算计万般谋略,誓要把他能恢复记忆的路彻底堵死,若非期间变故太多,恐怕他早已在一个月前与司徒剑一同尸变,成个任人驱使的活死人。
他整个人虚弱得就连方子佩都看不下去了,问他为何忍到这地步,他咬着自己手臂上那道新的旧伤疤颤抖道:“阿乔可、可能在外面……”
苏乔本来是想一直守在外面,可也怕白君琰分心,不守又坐立难安,权衡之下他只能在每天拉着莫清砚“闲逛”,找到别的事情来做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方子佩闭关帮白君琰,凤台大小事务是由许澄操持着,但莫清砚毕竟还在凤台,且又是已故掌门方莫寻的嫡传大弟子,本来就是掌门。加之这凤台上下除了方子佩,许澄就跟莫清砚最要好,他做什么事总是习惯了要来问问莫清砚。苏乔看得出来莫清砚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想管,但管了又跟自己过不去,实在不愿平添烦扰,便总“体己”地找借口把人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