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你比普通人还要弱上三分,云隐心法却不是普通人能够练得下来的。”方子佩担忧地看着白君琰,再抬头看着漫天的雪花,轻叹道:“御尸忘归蛊,何其凶险,贺玄莫这是根本没想让你活。”
白君琰咳得面色终于有了点血色,一口气顺下去后却连那一点红润也跟着不见了。他勉强笑笑:“他将我带回西域的时候本也没打算让我活,与阿乔重逢,我这算是……捡回一条命。”
苏乔听得紧咬牙关,嘴里都咬出腥味。他死死地看着白君琰,看他微微皱起的眉头,又看他毫无血色的双唇,勉强压制着翻滚的内息,才能稳住呼吸不至于暴露。
“若不是重新遇到阿乔,我大概还会再茍活几年,最后变成活死人任人驱策。”白君琰出气不多,像是多呼出一点气都补不回去。他又偏过头看着方子佩,轻声道:“只不过,想来十分对不住方少侠,受累陪我在这后山受冻,原本也不必如此。”
“何须如此客气。但那晚你来找我时我便与你说过,无论何其凶险和痛苦终归是要你自己承受,旁人无法承受分毫,若是有苏公子陪着,你也——”方子佩话音未落便被白君琰抬手打断。
苏乔随之颔首,甚至不敢将那虚弱至此的人多看一眼。那人面上毫无神采,天光尚且惨淡,他与这惨淡的天光比起来还要少几分生机。只是听他的声音,苏乔都全身颤抖起来。
“废除武功化尽一身的内力,若是没有他在我还能扛得住,若是他在,看我这副模样定要忧心,”白君琰脚步极轻,朝前踱出去,低声又道:“身上的痛都是能忍的,见他为我担忧为我心痛,便是一点也忍不了。
“横竖再也没有比原来更痛的时候了——前路渺渺,与至亲至爱的人生离,那肝肠寸断的滋味真是一点也熬不住。”
说罢他自嘲地笑起来,且笑意愈发明朗。看他这样,苏乔才真的要肝肠寸断地痛一回。他没有细问西域十二年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不愿问也不敢问,怕问到自己心口那三道疤上,与白君琰的分别十二年的苦楚就要涌上来将他淹没,让他溺死在一片苦海里。
若不是老天爷要罚他,一直以来没敢问的事今日他怎倒通通见了。见过之后,正如白君琰所说,肝肠寸断的滋味真的熬不住,像是又往心上捅了一刀。
方子佩接过白君琰脱下来的披风,接着便问他:“你与苏公子一同长大?”
“记事起便在一起,读书、写字、练功,”白君琰一边说一边解衣带,一件一件将衣服脱下来放在一边,最后里衣也脱了,赤裸上身缓慢盘腿坐在了地上,闭着双眼缓缓又道:“这些都是忘归彻底清除之后我回忆起来的。能找回这些与他有关的过往实属万幸——我倒觉得吃点苦才能记得更清楚,日后再也不敢忘了。”
方子佩像是笑了,但白君琰笑意更明显——这种时候了他还能开玩笑?苏乔胸中一热,竟然有些恼他。
“我就像失而复得了人生中最重要的馈赠,痛也不痛了,冷也不知冷,”白君琰嘴角一直弯着,慢慢开始运气,调息片刻后又道:“今日我的话多了,方少侠受苦,听了我这么些胡言。”
方子佩在他身后坐下,同时运气为他护住心脉,道:“这些话,你该对苏公子再讲一遍。”
听此一言,白君琰笑问:“方少侠觉得阿乔待我,如何?”
“苏公子情深义重,在下看在眼里。”
“那这些便不能让他知道。他已将全部交付于我,我若是担不起他这份信任和爱,那我当真便……不值当了。”
苏乔忍不得了,气得发抖也痛得发抖,想冲上前去好好将人质问一番,若是能瞒一辈子,倒好是稀里糊涂地糊弄自己一辈子,但偏偏是让他知道了在白君琰那样难熬的时候自己一无所知什么也没做——那时候他的“肝肠寸断”,到底又该算在谁身上!
饶是如此,他挣扎一番终究是在原地站稳了。看那眉心紧紧拧着的人,看着看着拳头也逐渐松开。肝肠寸断要算在谁身上?他不由也像白君琰自嘲一般重新弯起嘴角,手掌覆在心口恰好是跳动的地方,也恰好是有三道疤的地方。
白君琰西域再走一遭,带回了一个“完整”的他自己——苏乔抬头看向他,似乎也能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他内心的纠结和折磨。若是换做自己经历这一切,那些旧的伤痕也是不愿给他看到的。
他忽然狠狠揪着衣襟,也发了狠地骂自己,悄悄转身离开了后山。
晚些时候他独自在院中搭了一盆火,找来温酒的东西,又从莫清砚那里讨来许多酒,喝得醉意朦胧。酒气中他眼里的火光也变得张牙舞爪,那火舌从他的脚底一路攀上来,烧得他胸前滋滋作响。他好久不曾听过这样的声音,放下酒壶扯开衣襟看到那三道疤,而后仰头将壶中酒一饮而尽。
当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明明没过几天安逸日子,怎么把自己是谁都给忘了。他想。
78-2 凤台的“宝库”
已是许久没有醉过了,何时睡去也不知。苏乔睁眼发现自己好好地躺在床上,衣物整齐地迭放在一边,厚厚的棉被将他裹得严严实实。他头痛得厉害,视线模糊了会儿才清晰过来。再一转头,房中的炭火已然换过了,床边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汤。他掀开被子起身,看到院子里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便匆忙披了件披风推门而出。
他几步上前从后面拥住伫立在院中的人,将那一身风雪一同抱在胸前。而后他埋头在白君琰颈间,闷声喊了一句:“琰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