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岸观火?”苏乔放下手中茶杯,手腕一抖差点将茶水洒了满桌。他忽而冷笑:“那清城呢?……自古江湖不问朝廷事,清城在贺玄莫的这场阴谋中,到底是扣着哪一环!”
话音刚落,他一掌拍下,桌上茶杯茶壶随之颤抖,手肘撑着桌面的易南风手臂一阵酥麻,赶紧收回手正襟危坐。察觉苏乔的怒气,他也发愁为何事情不仅没有如唐昀所说,反而朝着完全不同的一种方向发展去了——唐昀当初说是毫无把握,莫非苏乔真的要成为这戏本中最大的变数?
又或者这本是唐昀最大和最后的赌注,竟然这么快就成了庄家?
*
月朗星稀,子时已至。段青霜回了繁江城里,城郊别苑几个屋子也都没有点灯,四下里寂静无声,风吹树叶沙沙作响。苏乔好不容易入眠,也不知是深是浅,只觉光影错落间他睁眼耳畔便又是杀声震天,眼前则仍有成堆的骸骨。
是梦,又是梦。
但他已经许久没有做这样的梦,自从失而复得与白君琰相认,他的梦境一向平稳宁静。
眼下不知是何处出了岔子,竟然又被拽回了无边噩梦之中——在梦中他也能识出这熟悉的万蚁噬心,苦痛不堪之时仿佛能看到自己手持双刀跪在如山的尸骸面前,到处都是血,到处也都是呼喊和哀嚎。
血流进他眼中,那些纠缠的声音也流进他的身体,像是要将他的双耳和心脉震碎——他倏而又与梦中的自己“失散”了,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是清城却又不像清城,眨眼之间那些鲜血淋漓的尸体便重新“活”了过来,有些站不稳,更多的是爬向他,于火光滔天中向他伸来颤抖的双手。
脚踝忽而冰凉,他颔首便看见一双手——一双残破不堪满是殷殷鲜血的手一点点向上攀……那将要断气的、或是死了又活过来的人竟然攀着他颤颤巍巍站了起来。他呼吸凝滞,好不容易从那人凌乱的发丝间识得血肉模糊的五官,下一刻胸中便是惊天动地一阵剧痛。
“阿乔……”
奄奄一息的白君琰这样唤他,他不敢应,怕应下来这人就要在他面前咽下最后一口气。他分明能看见白君琰那绝望无助的神情,眼中含着血光和泪光,映出他也映出周围的尸山火海。
他原是舍不得他的琰哥再吃一点苦受一点痛,豁出命也想护着爱着,以弥补这十二年来他在西域经历的那段自己想都不敢细想的残酷岁月……但他害怕极了,眼前的一切太过真实,逼得他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一样渴望逃离,鼻尖萦绕的浓重血腥味一点一点侵占了他所有的知觉。
白君琰的胸前插着一把剑,肩胛骨也被不知什么利器洞穿,只唤他一声便又倒了下去,就此其他声音都消失了,呼啸的风声、凄厉的哭声,兵刃相接的撞击声统统消失不见,他唯一可以听见的便是面前人粗重而急促的喘息,一声比一声短而快,短得就像要消失,他情急绝望之下一声惊呼,终于把自己唤回人间——
“琰哥!”
所幸随着这一声呼唤,梦境中的一切也终于消失了。
“阿乔?怎么了?又做噩梦了?”白君琰起身点了灯,一手穿过苏乔的手臂掌心抵着他后背将人扶起来坐好,见他额头全是冷汗,赶紧抬手用衣袖轻轻为他擦拭,再轻声哄道:“我在,我在。”
苏乔咬紧牙关不敢出声,生怕这一口气泄出去便要痛快淋漓地哭一场,徒惹白君琰为他忧心。他虽勉力调整了呼吸,却还是双臂颤抖,只得缓缓将人回抱住才能好一些。
就这么抱了一会儿,他又小心翼翼地用鼻尖去蹭白君琰的肩膀,而后借力稍稍起身探出脖子去嗅他颈间的味道,试图将方才梦里那样真实的血腥味都抵消。白君琰一偏头,他的唇便贴上了那脖颈的肌肤。
再用犬齿细细磨了一下。
白君琰脊背一僵,一手掐住他的手腕,低声制止道:“阿乔。”
他却不管不顾,微微张嘴在那脉搏跳动之处咬了一口,分明双臂离了白君琰就颤抖不止,仍是放开一只手去剥他的衣裳。
睡时本就只穿了薄薄一层里衣,这会儿浑身上下好脱得很——那发带也“明事”,他食指一勾便从白君琰的发上滑落,看那如瀑黑发披散在他后背,苏乔心一横将人推了下去。
白君琰知他现在心神不宁,这样的事于他而言没有益处,仍是要劝阻他,两手握住那光滑的双肩,没想到刚开口便被他俯身将一句话堵了回去。
……
次日,苏乔醒来耳边还是白君琰那句“眼下可是能睡了”的打趣,腰一酸实在觉得有些窘迫。他垂眸看到腰上环住他的手臂,视线再顺着那结实紧致的线条落至眼前人的眉目,昨夜那些让他终于能安然入睡的满足感突然又借着日光一点点流逝了。
让人这样盯着,白君琰未睁开双眼便能感受到那灼热的目光,于是轻声笑问:“醒了?”
“琰哥,真想一整天都与你赖在这张床上,”感觉腰间的手臂渐渐收紧,苏乔顺势再往前面靠了靠,与白君琰又是不过咫尺的距离。他埋下头去,额头抵着白君琰的肩,闷声道:“什么都不想,哪里也不去。”
“阿乔昨晚可是又梦见什么了?”
苏乔不肯起身,甚至不肯离得远一些,干脆两手将人抱得紧紧的,也不管两人现在是什么状况,随口糊弄一句:“梦见你跟别人跑了。”
白君琰忍不住又笑,颔首一手抬着他的下巴使他扬起头来,挑眉问他:“跟什么样的人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