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内功走火入魔同其他门派武功走火入魔一样,轻则神志不清或是功力大减,重则便是性命不保——唐家皓月内功自可与其他顶级武学比肩武林,但一直以来都有这样的隐患。凌忆挽曾听唐昀与凌君谈起唐婉的死因,眼下凌君又整日看病制药忙得不可开交,还要顾上这个皓月传人,她不免有些许担忧。
床上一声轻哼,她偏头望过去,平静发问:“醒了?感觉如何?”
苏乔枕着这安神香并未睡得太久,睁眼时脑子还算清醒,头一件事便是要掀开薄薄一层被子下床找人。他始终是带着内伤,脚下踉跄几步,没走出房门便扑坐在了凌忆挽对面。而后他喘了口气吞咽一下,发现喉咙干得发紧,又一手胡乱抓了茶壶倒出一大碗茶水,喝之前应凌忆挽道:“前辈……”
凌忆挽抬手按住他的手腕把药推过去:“先喝这个。”
“这是?”苏乔见了那黑乎乎的一碗药汤,还没闻着味儿就嗓子发苦,眉心一皱并未伸手端碗,反而几不可察地后仰避了避。
“你有走火入魔的迹象,这是给你调理身子特制的药。”
现如今凌忆挽说话带上了一半司徒念君的身份,苏乔还不习惯看到她如此稳重的样子,犹豫再三才慢慢地把碗拖到自己面前,却并没喝下一口。
反倒是追问凌忆挽一句:“走火入魔?——琰哥呢?前辈,是琰哥带我进来的?”
“嗯,他片刻便到,煎了药先托我送来。”
苏乔后知后觉闻到房里异样的香味,耸耸鼻尖嗅了嗅:“这是……”
凌忆挽盯着他笑笑:“鼻子挺灵啊。”
“前辈见笑了,我这是从小到大我师父——”话说一半苏乔想起些事来,欲言又止地停顿片刻,也嘴角一抬勉强笑道:“小时候练的,鼻子得灵,不然没饭吃。”
凌忆挽印象中的唐昀,全然是那副不正经的样子,相识十几年来分明少见他干正经事,她便接着又问:“你师父他……你师父待你那么严厉?”
“我从小与师父不对付,常常是气得他老人家无言以对,”苏乔看着碗里的药,还是抬起来闭上眼睛一口喝了个干净。他动作利落地擦擦嘴,补完后半句:“不过我也没少受气,大概都是跟他学的。”
“你们师徒俩真像。”
听了凌忆挽这般评价,苏乔倒是更加好奇竹林之前那个唐昀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他忽然来了精神,心道这药倒是神了,才喝下去便感觉畅快许多。他舔舔嘴唇,试探地问了凌忆挽一句:“前辈,我师父原先是个什么样的人?”
“原先?原先是个……”
凌忆挽尘封的记忆又一次将她拉回了初见唐昀与白秋令二人的那日,一个匆忙被推上比武招亲的擂台,一个气焰嚣张干脆将她绑了去,明目张胆地“抢亲”,丝毫不把临海山庄放在眼里。那日高台之上她见山庄里为了她的婚事忙成一团也热闹成一团,心中竟生出从未有过的空虚之感——她再看身侧潇洒恣意的唐昀,而后目光便自然穿过了人群,最终落在那身着白衣头戴席帽的人身上。
自那时起,她像是将两人的羁绊纠缠一眼望穿,也将自己的宿命看透——可正当她看透宿命打定主意终老于司徒剑为她织就的牢笼中时,她又亲眼所见了那日翩然而至的白衣人狼狈不堪的模样,心念一动,上一辈种下的因终于在她身上轰轰烈烈地结了果。
“你师父……既疯也狂,天纵奇才是个绝顶的武林高手,”凌忆挽说着便轻叹一声:“情深且长,也是个难得的痴情人。说来,在谷中多年,我亦见过许多情根深种的人,却从未见过谁情深至此,心上人为他下的毒都舍不得解,他本可以早几年便解了毒报仇雪恨,也不至于拖到——”
苏乔忽然开口打断她:“前辈,我师父当年为何会走火入魔?只有那一种法子可以救他么——我是说,白叔叔为他种下朝暮之毒。”
“据我所知,皓月内功突破十层便极易走火入魔,你师父的长姐唐婉前辈便是因此遭人暗算而殒命。当年他好不容易寻得父母被害的真相,自然是想手刃仇敌报仇雪恨,天云教大战后他武功大增无人能敌,却也随时可能走火入魔筋脉具断而亡。”
“所以我现在不过是将他走过的路再走一遍罢了。”苏乔一抬嘴角,笑意凄然,指尖在手中杯沿上摩挲一圈,挑眉又道:“无妨,无妨,原本我这条命就是捡回来的。”
凌忆挽见他神色黯淡,安慰的话到嘴边忽然转了个弯,多了几分自嘲的意味。她不再是轻声叹息,而是重重出了口气,故意拖得长了些,差点带上几分尾音。
“想必我的事,你也知道了大概。苏乔,我若说你幸运,你定然觉得我在同你说笑,但如今,我倒是想真切地与你说上一句,你是真的很幸运啊……”凌忆挽拂落不知何时沾在衣摆上的花瓣,站起身背对苏乔朝大开的门走了几步,缓缓低下头,声音时轻时重,接着道:“我若是要为我娘报仇,就要弑父——
“若是要为父报仇,就要杀了舅舅,你说我这仇,”她回头,那苦涩的笑意扎进苏乔眼里,苏乔猛然心惊,忽又听得她悠远的声音:“最后该算在谁头上?……是不是其实得算在我自己身上。”
苏乔回过神来,见她腰侧一把挽花宝剑,下意识脱口而出:“不,爱恨嗔痴不过一个贪念,前辈,债是有主的。”
“此话怎讲?”
“但凡有人性之人便有贪欲。几十年来江湖剑啸、山河破碎,遍地都是恩怨情仇,人性非神性,你争我夺是本能——我们在这个你死我活的世间活着,生死便是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