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话真多,姓江那小子是跟你学的?你这说起风凉话来也不怕闪了舌头……”于锦绣看也不看他,倒是回头看了白君琰一眼,嗤笑又道:“不过也是,横竖你是体会不到像我这种心情了。”
苏乔一愣,反应过来只觉于锦绣仍是怀疑赤溪崖遇袭是他的手笔,急着又说道:“于掌门怎么就不信呢,真的不是我干的,如今我凭楼阁上下忙碌不已,根本抽不出人来闹这么大的动静!”
而于锦绣已经走远了。
白君琰从苏乔的肩侧望出去,视线越过他的耳廓,至于锦绣渐渐远离的背影,眼前模糊片刻,又清晰地落回他身上。
他在解释什么?一遍一遍地澄清自己,往常的他绝不会这样急于向旁人解释自己的一举一动——
又或者是,他在向谁解释?
*
于锦绣集结了天长山上下二百余得力弟子,分五艘战舫而行。江南潮热的季节,走水路要比陆路快上半天,五艘战舫顺风而行,在水面上拉出几道涟漪,整个河面热闹非凡。
段青霜放出的信鸽很快消失在两座山头之间,她站在桥头,感受着水面轻拂而来潮热的风,待身侧之人站定了,便语气淡淡地说:“阁主离开飞星谷了。”
白君琰一眼望去,正好看到苏乔在另一艘战舫上认真研究于锦绣亲手设计的机关,时不时还与她争辩两句。他又偏头看着段青霜,道:“昀叔叔去往何处?”
“密诏之事阁主知道了,或是要去探寻一二吧。”
“他也来永洛了?”白君琰问道,“若是让阿乔知道,不知如何收场。”
段青霜轻叹一声:“当年的事,总该了了,不能一直这么拖下去,”她说着,便缓缓抬起手来轻按在了心口,似乎还能感受到十几年前冰冷的匕首,也想起白秋令手持清羽在她面前安抚了青霜剑。那前所未有的安定感经年累月中逐渐无法磨灭,却也无处探寻。如此深刻的记忆涌上来,她呼吸随之一抖,道:“旧事总是磨人,何况那桩旧事还带着淋漓鲜血,阁主,苏乔,你——你们都牵扯太久了。”
“前辈明知,这桩旧事牵扯的可不止我们,”白君琰颔首看着手中清羽,沉默后道:“所有人,贺玄莫织的这张网,所有人都在其中。”
段青霜也握紧青霜剑,“他一人恐怕还织不出这张网。”
“前辈是说……我们都遇到过的那个神秘男子?”
普通至极的模样和气质,放在人群之中也不会引人多看两眼装束——那男子太像个普通人,武功却是上乘,倒显出了他的不普通来。
“那男子长于伪装自己,”段青霜的视线落在两岸青山之上,“他越是普通,就越是不普通。”
白君琰颔首:“一个普通人确实没有必要将自己伪装得那样普通——”他话音一顿,而后抬起头来,眉头紧紧拧在一起:“他是京城之人?”
“我离京城太远也太久了……并不记得京中还有如此高手。”
“前辈觉得,他的年纪与我们相仿,这一点是否真实?”白君琰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人来。
——一个他很久之前便遇到过,也曾追究过身份,最后却无疾而终的人。
“一个人的样貌和气质都可以假,但若非世间顶尖易容高手,”段青霜回头看他,“画皮难画骨,一身骨相是无法轻易改变的,他身手敏捷,体态年轻,因而年纪不大,这一点至少可以断定。”
苏乔像是和于锦绣说不到一块儿去,从那艘战舫的甲板上,足尖一点腾空,轻轻掠来。他落在白君琰身侧,嘴角有笑,语气轻快地问白君琰:“在说什么呢?”
白君琰从来无法辜负他的笑意,眉头因而慢慢舒展,忍不住抬手去帮他把凌乱的头发理顺,一边挽着他的发丝,一边应他:“贺玄莫身边那个绝世高手,我们或许也见过。”
“见过?”这一路走来遇到太多人了,苏乔眼前立刻闪回许多画面,可许多画面也无法让他找到白君琰说的那个人。他偏头看着后肩那只手,道:“你说的是谁?”
“此人千方百计伪装自己让我们认定他是个普通人,阿乔以为,什么样的人才会装得普通寻常……”
“千方百计装作寻常?”苏乔眼中一亮,恍然大悟:“难道是我们在繁江城遇到的那兄妹俩!”
“嗯,正是。”
“那兄妹俩的身份连江星辰都查不出个确切来,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截走那批珠宝,京兆尹府才定了刘俊才儿子刘捷的罪。”苏乔一边说一边想,又找出许多“漏洞”来:“不对,他如果是贺玄莫身边的人,怎么会眼睁睁看着琰哥杀了刘捷?那时他们应该——”
段青霜却摇摇头:“那时出手必然在你们面前暴露,且刘俊才已成弃子,他们已然没有必要稳住刘俊才,于他们而言当务之急是找到惠帝遗诏。那样贪生怕死的人,刘捷之死恰好还算是给他提了个醒,让他知道自己的处境——”
提起旧人她神情冷漠,尽管原以为已经不在人世的幼子这么多年其实一直在唐昀的庇佑下活得好好的,如今这些事一了他们便能母子相认,但彼时痛失爱子那肝肠寸断的痛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丝毫消磨——那几年她失去所有至亲之人,就在她万念俱灰之时,刘俊才抛妻弃子给她当头一棒,彻底将她推入深渊。
世人皆骂唐昀和白秋令不讲道理夺人所爱,逼得青霜剑主走投无路,却不知青霜剑主若非唐昀搭救,也不会有这十余年自我疗愈的光阴,早已与剑共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