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帝膝下六位皇子，数大皇子与三皇子最为出色，在此二人间，朝中和民间都流传着许多说法。
立嫡立长是为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没人会想到敦厚仁爱的惠帝会选择立三皇子为太子。三皇子宋仁心系天下苍生，立储诏书下来的时候他正在江南一带赈灾，安顿好最后一批灾民，他才星夜兼程赶回京城，抵京当晚便在惠帝寝殿跪了一夜，是为请罪。
皇储之位尘埃落定，天下当真便太平了。而朝中多是大皇子宋敬的势力集团，惠帝有意为太子宋仁培植能与之抗衡的势力，遂请出三朝元老姜昶为太子师，光禄大夫苏桓为太子少傅，对太子的重视不言而喻。
此后几年，太子和大皇子宋敬斗得如火如荼，除极少数皇帝近臣，其他朝臣少有中立者。
“大皇子身边一直有江湖人士，我知道有贺玄莫这么个人，已经是很晚了。”赵崇晖的目光变得悠远，时隔多年，那惊涛骇浪中裹挟的血雨腥风仿佛还历历在目。
他看看身侧仍是隐隐啜泣的赵慕莹，悔恨道：“大皇子向来不是以德服人之人！大小朝臣或是暴毙家中，或是客死述职路上，他们无所不用其极……我知晓个中厉害，一直明哲保身，却不想……他们早就把手伸向了慕莹！”
十万北境军战功无数，是云州与北境几个国家僵持和较量的重要力量，对于彼时风起云涌的东宫来说，谁得了北境军便是真正将天下收入囊中。可北境军只听赵崇晖的号令，而赵崇晖是惠帝的心腹，兵部也是唯一没有卷入东宫之争的。赵崇晖曾答应惠帝绝不起兵灾之祸，动摇云州根基——
但他一己之力到底无能改变急转直下的局势。
连连的尔虞我诈和兄弟阋墙使惠帝疲惫万分，对这两个儿子的耐心日渐匮乏，不惜先后折断了双方的左膀右臂，朝廷也元气大伤。太子和姜昶为保苏桓，将苏桓“送”到了远离漩涡中心的清城，却没想因此埋下祸根……
“事发之时我才知道，我那个好妹弟竟然早已经卷入了大皇子的阴谋中！还有兵部侍郎蓝世玉。”赵崇晖目光一凛，握紧拳头，手背青筋暴起，咬牙又道：“我恰好在京中述职，军报传来时蓝世玉将其阻截，我根本不知道大皇子派人伪造我的书信——”
苏乔忍不住打断他：“没有军印虎符，他们怎么可能调动十万北境大军！”
“是——”赵崇晖痛心疾首，数次拍桌，欲言又止。
“是我，”赵慕莹却在此时忽而颤抖道：“是我偷了军印，哥哥的虎符，也是我把伪造的书信让左前锋快马加鞭送往北境军驻地……”
酒娘手腕一动，朝她望过去：“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难道不知这样做的后果便是——”
“身在局中，骑虎难下，我若是不办……你没有见过那些朝臣是如何死在他们手中，”赵慕莹抬头看着酒娘，眼角的泪水未干，两颊也还有泪痕，说着话眼睫一抖，便又有泪滑落下去，“我哥也是被逼的。他知道大皇子势在必得，此事覆水难收，便提前去了清城送信，让苏家和白家赶紧举家逃离……”
当时的赵崇晖矛盾极了。一边是道德正义和满城无辜的百姓，一边是胞妹甚至赵家一家老小的安危——他深知自己是万万扳不倒宋敬的，这样“两难”的境地下，他自认为最大的努力便是去送那封救命的信。
可就在他离开京城的前一天，他无意中得知了宋敬更大的阴谋……
111-2 旧事（下）
“那封信是不该交给你，我原本可以直接交给你的父亲，”赵崇晖看着苏乔，手指不安地搅在一起，停顿了许久，才又继续说：“在我启程的前几日，我悄悄跟随张巍到了一个地方，发现他和刘俊才两个人在城郊收购囤积大量的西域药材，然后我还见不断有死人从他们身后的房子里抬出来……太多了……”
“死人？”酒娘忍不住问：“什么样的死人？”
赵崇晖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似乎是不愿意再回想那日的所见，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脸，道：“我听见刘俊才和张巍说起了什么西域门派，还有下什么蛊……那些人可能都是为试药而死，我只能看着，活生生的人进去了，就——”
苏乔警惕地反问：“试药？试什么药需要这么多人？”
“不止我看到的那些，”赵崇晖缓缓放下手，注视着面前的茶杯，又道：“我接着去了好几日。一开始中毒的那些人还很听话，没过多久便疯了一样，在那个马场一样的地方，互相残杀，杀得你死我活，到处都是血——除了平民百姓，他们还、还抓来一些禁卫军……”
远处树上，江星辰手中的葡萄突然高高坠下，他怔怔望着赵崇晖，失神差点从树上跌下去，幸得易南风紧紧扣住他的腰，才不至于狼狈落地。
而赵崇晖眼前好像又出现了那些失控的禁卫军，他垂下头，狠狠握拳敲桌，微微颤抖地继续说：“那些人不听话了，就到处跑，围栏外面的人会把那些不听话的人射杀，第三天，贺玄莫拿来了一些镣铐，把人锁着、拴着，把人钉死在木板上，发疯的禁卫军一同放进去，普通人就会先被禁卫军杀了……”
苏乔眉头紧蹙，道：“你说的可是——天长山密锁？”
“不知道，也许吧……”赵崇晖重重叹了口气，他站起身缓步走到苏乔面前，“信递到你手中时，我满脑子全是十万北境军中毒发疯的样子，我本可以直接把信交给苏大人，但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