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玄莫负手而立,眯着眼睛看着川兰的方向,另一手持浮生剑,忽然为这满目的黄沙所震慑。他缓缓闭上双眼,说话时声音有些颤抖:“……那便输了。”
“你这么在乎你那徒儿的死活,倒是出人意料。”玉摇冬讥笑道。
“可惜了,宋瑜曦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你也算计进去了。”过了会儿,她又如是补充,“可是一点也不在乎你。”
贺玄莫立刻警惕回头,抬剑直指玉摇冬,语气急促地追问:“此话何意?!”
“何意?”玉摇冬不急不慢地朝前走几步,抬眼看他:“他身上的千军蛊,另一端连着千军万马,一旦他蛊发……”
“……又如何?”
“你应该很清楚会有什么后果。”玉摇冬啧啧感叹,低头看一眼淡紫的衣摆,伸手拍掉沾上的沙粒,漫不经心道:“为何他会坏了你的计划,你也该想想缘由。
“如今催蛊药落入苏乔手中,你的蛊人也便废了,那些门派掌门、武林高手……接下来就彻底自由了,对么?”
贺玄莫手腕一翻,浮生剑转而背在身后,并不答话。他一言不发地,仍是冷冷看着玉摇冬。
此时她的话分明自己已经猜出一二,但万万没想到,总有些超出他预料的“意外”——
“宋瑜曦身上流着白氏一族的血,所以他成了练武奇才。后来他集百家所长,原本早就可以称霸武林,但这还不够,”玉摇冬从腰间取出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瓶子,那湖水一般碧绿的药液中,浸泡着一只小虫子。她仔细看着那仍活力十足的虫子,语气莫名的轻快,继续道:“他还要全天下都听他的话,所以种下了这千军蛊,母体在他那里,幼体就在你们身体里。
“所以根本不需要催蛊药,他便能强行催动千军蛊,到时候你们不过都是他的蛊人。
“一旦你们开始杀人,就只能杀到提不动剑、拿不动刀为止,不管对方是谁
——妻儿父母,至亲至爱……谁挡杀谁。”
贺玄莫眯着眼睛反问:“他为何要这么做?”
玉摇冬不禁大笑:“他可是你徒弟,这样的话,无论如何也问不到我头上吧?”
风声呼啸,飞沙走石遮天蔽日。玉摇冬在两人的沉默中终于觉察出不对劲之处。她眉心紧锁,难以置信地问贺玄莫:“你一早便知道你身上有千军蛊?”
贺玄莫则缓缓收剑入鞘,颔首笑笑:“也是刚知道——他不知我为何一直没有杀白君琰,反而还如此‘器重’他,吵着闹着……非要做些事情给我看,那便让他做吧。”像是自嘲,又像是无可奈何,他转了个身,朝那染红半边天的晚霞缓步而去。
“一切皆为命数,皆是命数……”
他留下一声轻叹,掩过了玉摇冬耳边的风声。
若是宋瑜曦在场,定然又要与他争红了脸。年少的欲望经年累月地膨胀,终于要走向不可挽回的境地——凤台山上,千军蛊埋下的隐患,已悄无声息地将人伦亲情碾碎,金昭月一脚踏过,把自己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雪白的衣摆上到处沾着泥土,春辞剑阵锋利的剑气将她后背划出几道口子,往外渗出的血一道一道地浸透她的衣裳。她在刀光剑影里绝望地闭上了双眼,放下了这匆忙的一生,竟是从未有过的轻松自在。
她也从未想过,自己能这样从容地面对这一刻。
……只是总觉得亏欠那位少女些什么,如今想还,也还不上了,多少是遗憾的。
恍惚间,她好像又看到于傲雪踏风而来,手中透亮的丝线飞出去,再飞回来的时候就染了血——
她跌进于傲雪风尘仆仆的怀里,看清了于傲雪关切的眼神,才知道这不是幻觉。
“傲雪……对不起。”她轻声呢喃一般,说出了这早该说出的一句话。
于傲雪将她半抱半扶拖到战场的另一边,背靠着一块巨石坐下,拿出一颗棕色药丸给她喂下去,说:“别怕,我带你离开这里!”
“悠悠还在……”
“我去,金姐姐,我去找她,”于傲雪收好从于锦绣那里偷来的药瓶子,她出来得太急,什么都没带。起身的时候她把随身携带的匕首递给了金昭月,微喘道:“你拿好这个,千万别出来,在这里等我,好吗?”
金昭月却抬手拉住她的手腕,叫她一声:“傲雪。”
“怎么了?”于傲雪回头,怕她仰着头费力,赶紧又蹲在她身边安慰道:“你别害怕,我找到悠悠姐就来——”
金昭月微微一笑将她打断:“是姐姐太久没见傲雪,想看看傲雪。”一边说,她一边吃力地抬起手,轻轻擦去了于傲雪额角的汗水。
于傲雪一把握住她的手,道:“今天过后你就跟我回天长山,他们不要你我要!”
金昭月是被金陵门轻易就“出卖”了的金昭月,在于傲雪这里却是上天入地也找不到第二个的“金姐姐”。
金昭月心里发酸,眼泪充盈了眼眶,渐渐看不清于傲雪的样貌。她心底突然掀起铺天盖地的恐惧,怕于傲雪这一走自己就再也看不见了,于是把于傲雪狠狠拽了一把,将人拽到跟前,伏在她肩上重重地应了一声好。
混战仍在继续,莫清砚刚刚赶回来,便果断发动了春辞剑阵,势必要将突然发狂的金晟等人困在后山禁地。
春日新进的弟子才刚入山门,此时由许澄吩咐的弟子召集在剑阁之中小心看护。这些新进弟子年幼者六七岁,年纪最大也不过十一二岁,莫清砚下令务必护他们周全,他便半分不敢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