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弄潮垂目看着眸底明艳的少年天子,脸上露出淡淡笑意:“诡异。”
言霁问他:“哪里诡异?”
顾弄潮移开视线,按了另一处穴位:“按这里好些没?”
看出他不想说,言霁便不问了,被按得晕晕欲睡,原本拿在手上的账本慢慢垂在案上,顾弄潮感觉到怀中温热,发现天子靠着他睡着了。
底下的元老们全都低着头不敢抬眼,耳边只有哗哗翻动书页与拨算盘的声音。
顾弄潮神色自然,一手搂着言霁,一手翻账本,翻完手上的,将总数目核对完,慢慢将依然被言霁握在手里的那本抽出,帮他将面前的一本本对完。
烛光渐暗时,有宫人进来挑灯,顾弄潮看了那宫人一眼,宫人会意,独留他们旁边的没挑,灯光越来越暗,就在这昏暗的光线下,顾弄潮依旧匀速地翻着奏本。
言霁枕在顾弄潮肩上,浅浅的呼吸喷扑在脖颈处,突然间呼吸一滞,顾弄潮看过去,见他小小打了个喷嚏。
“你们先算着。”摄政王动作很轻很慢地将皇帝抱了起来,像抱小孩的姿势,伸手将动作间往后垂的脑袋扶住,说了一声,就往小房去了。
官员们瞧着人没影了,放了手上的事,眼神交流片刻不解意,有人开始小声问:“王爷什么时候跟陛下关系这么好了?”
有知部分内情的老臣道:“听说以前陛下还是皇子时,就常常借住在镇国王府,两人关系一直不错,也就登基那段时间,走远的。”
有人喟叹:“下官瞧王爷与陛下和睦,心中甚慰啊,这朝堂中的派系之争稍则不慎,就能引得天下动荡,也不知某些人,看了心中又是何滋味。”
御史大夫口中的某些人此时脸色算不得好,陈太傅如此,肖丞相亦是如此,不过原因各不相同。
陈太傅是不满陛下还如以往一样对摄政王依赖过度,大权旁落,而肖丞相则忧心不孝子的事,根本没心思关注这些。
众人议论完,发现摄政王还没回来,这还是第一次王爷跟他们理政时离开这么久,百官再度拿起奏本跟账目核算,浑然不知,一墙之隔的小房中,权倾中外的摄政王,正将皇帝亲得朱唇微肿。
“亲完了,可以睡了。”顾弄潮将那双湿漉漉的眼蒙上。
言霁挣了挣,嘟囔道:“不行,陈太傅晓得我睡着了,明日定又要找我絮叨,我得出去接着算,就是不做什么,也得坐在那里才行。”
顾弄潮语气无奈:“陛下既头疼,就早点休息,明日我让陈太傅不来找你。”
“真的?”言霁狐疑,“那你能先告诉我,肖靖安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吗?就当让我安心睡个好觉。”
顾弄潮理了下言霁蹭乱的发丝,就知道他还没放弃询问:“先不说贪污是否是真,单说瘟疫一事,就存在蹊跷。”
视线交汇,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答案,他们想到一块去了。
听肖靖南的说法,那场瘟疫起得突然,十五天内就已无转圜,而寻常瘟疫从发起到结束,至少需要一个月才能达到大规模的范畴,这很难不让人觉得,这场瘟疫的出现不是人为。
“我睡了。”
言霁拉过被子给自己盖上,闭眼后他感觉到顾弄潮在自己额头亲了下,随后灭了烛火,关门声响起。
黑暗中,言霁睁开眼,有风吹过窗棱,角落里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陛下,已经查清楚,破堤和瘟疫,都是人为,但两者并非同一人,或者说,是敌对。”
影一穿着一身黑衣,藏匿在黑暗中仅能看到一双透亮的眼睛,言霁对准那双眼:“仔细说说。”
“属下查到的恐怕摄政王也查到了,不过,摄政王应该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得知了此事。”影一讲完,续道,“瘟疫是年关那会儿起的,岭南临近边塞,冬日格外严寒,且因当地贫瘠,那里的百姓大多骨瘦如柴,多是过往流放到那边去的罪犯驻根后的子嗣后代。”
“在这种情况下,岭南人对病瘟的抵御力素来要比别的地方强健些,冬日更不可能生出大规模的瘟病,属下查实过城衙当时对往来入城人的印象,那时刚好柔然使者入京,岭南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又是柔然。”言霁沉着脸,“另一批人呢?”
“河堤失泄一事,也绝非偶然,属下向小七询问过他在岭南遇到的情况,近些年河堤从未出过任何事,突然发起这么大的洪水,或许是有人趁暴雨之时,炸毁了堤坝。”
言霁挥了挥手:“下去吧。”
影一消失后,言霁往后躺在榻上。看来顾弄潮对岭南的事早有打算,但自己一点也不清楚顾弄潮的目的。对于以前在梦境里看过的剧情,如今那些细节也已忘得七七八八,只知道最后,大崇会跟柔然有一场鏖战。
他眨了眨眼,看着屋顶,恍惚觉得那场梦已离自己越来越远,当初他只是害怕被顾弄潮弄死在龙椅上,战战兢兢当一个傀儡,后来得知母妃的事,像梦境里所预言的一样与顾弄潮决裂,不过顾弄潮依然没对他下过手。
那场梦,是自己压力过大产生的幻觉吗?
可为什么,里面又有很多剧情在一一成真。
想着想着,言霁彻底睡了过去,再度醒来时,他感觉自己悬在空中,视线一晃一晃,迷迷糊糊朝上方看去,看到熟悉的下颌线。
流畅分明,如上等和田玉细细雕琢。
顾弄潮正抱着他回承明宫。
“现在什么时辰了?”言霁睡意含糊地出声问,“各位大人们也都回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