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那时赢回的东西,我都还没有真正意义上地看过啊。
他计着落叶所覆下、那小径间鹅卵石的边廓,踏出条还算合格的直线来,想:那盏据萩来讲、或依事后所余那一点残骸来瞧,都"真的很——漂亮"的小夜灯。
《小王子》主题,水晶球类别,中心矗着金属立牌制的B-612星球、罩子下的红玫瑰,及偎着它与她的小小身影;填充液里混着闪粉、亮片,晃动起来时,便像是摇曳起漫天的星尘。
只可惜兴冲冲去领奖又兴冲冲奔回,灵敏且迅捷、绕过了人流拥挤的萩原研二,终究未避过那神仙也难逃的脚下一滑;哇呜!而低低地痛呼出声,并以纸盒滚落在地、玻璃破碎脆响,及守候在原地的人儿,为这突如其来的一遭所惊、忽而短促了的呼吸。
坏掉了。九岁的萩原研二说。他瘪着嘴,垂头看向地上半敞了开口的濡湿的纸盒;年岁尚幼的孩子总愿将情绪向最信赖者透露分明,令语句里掺起懊恼,附以失落及自责:明明小阵平还没有看到呢。
那就坏掉吧。九岁的松田阵平应。他蹙着眉,扬手拍去幼驯染后襟间所沾的尘灰。反正这种亮晶晶的小玩意儿,到我手中也只会被拆掉又拼好,并附赠一两个莫名多余出来的零件;他如此想,却似是在不经意间瞥往那一罅狼藉,看到B-612仍是那颗B-612,小王子与玫瑰却已被迫分离。倒是你。他说。注意点啊。
别再摔了,笨蛋萩。
——留心些啊,小阵平。
而今的萩原研二讲着,不慢不紧、极富耐心,已瞧着自家幼驯染回神、顿步,而习惯性循声望来后,才又悠悠然道出下文:距你大概一步的位置,有三级向下的台阶哦?
知道了——萩。
松田阵平依言迈步。他所处的阶梯口儿恰也是个风口儿,肆意呼啸、奔腾,蕴着潮润水汽的气流们,都呼号着聚积在这儿,等候着哪位倒霉人经过、再劈头盖脸砸来,连原仍溺于余悸、皱缩着泛痛的心也被吹得清醒。像是才想见什么,他转头、循声来处,状似无意地问:所以为什么不把你的电话借我用?
因为它已经在爆炸里不幸殉职啦。
……那发挥你那超级无敌的社交技巧,和周围人借一下?
因为脸上有伤嘛——很多社交技巧都是基于施用方的颜值的哦?
嘛……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嘛,小阵平。
萩原研二轻笑一声,像是被自家幼驯染满面里所写的、"不,对于你即使没那张脸也可以吧"逗乐,语调轻快又张扬。这只是个玩笑啦——实际情况是,那间候诊室里的人,去借也借不出来啦。
毕竟今天是工作日,毕竟现在是下午一点半;在这个时间里来医院的,大多是退休的老人、学龄前的孩子,除此之外,再便是和小阵平你一样,突发了状况的人。刚刚的眼科候诊厅里,另外几位都是如此:神色很慌张,头发很乱糟,有一位甚至还穿着家居服呢——大概是从家中匆匆赶来的?也没什么掏出手机来知会亲友的动作——大概连慌忙得,连手机都忘记带了吧。
他一连串说了许多,像是在向审讯官辨述、摊开自己的作案动机与过程。不是谎言;而后者如此判断:但也不够诚实。
只着重讲"其中一位",却略过对另外几人的详述;明明选择不仅限于同一科室的病人,却绝口不提那些忙碌着的护士、旁的诊厅里的家属。萩原研二在掩饰什么,关于其"不去和旁人借手机"的真相,拙劣而漏洞百出。
松田阵平却把问询咽回胃腹,沉默地继着那人所指缓缓挪移;空气昨夜才被雨水洗过,教吹拂往面颊的风捎上了水腥味、草木香,却意外地令人觉不出寒冷,仿佛忽由仲秋溯至了多雨的夏。
……反正萩不会害我的。
他听见他的心如此絮语,感到小指略略蜷起、意图挽留逶迤经其的微风;这些沁着水汽的气流像是携那场爆炸同伙作案,把他的声音也偷走了。反正——
这个世界上总会有奇迹发生的,不是吗?
继听旁侧再度渡来一声低低的笑。似有谁同样探出指尖、欲捕这深秋的夏风,未果,便转了路子,教它们捞起散落的半长发丝、别往耳后。雨后的风啊——萩原研二感慨着,自然而然绕开了话题:你知道这让我想起什么吗,小阵平?
他尚于字句里卖弄着关子,声音却已然掺起太过分明的笑意与得意,想象力再匮乏的人听了、也能在脑海里勾勒出他翘着嘴角、柔了眉目,眨巴着眼作wink的帅气且闷骚模样:十五岁,游乐园。
【005/】
字数很稀缺,意象极典型;尽管这并非松田阵平首先想到、他们间和"雨后风"挂钩的过往,但他还是瞬间get到幼驯染所指,亦因此略略挑起半边儿的眉,戏谑道: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提起那一天呢。
他记得的——十五岁的自己咽下最后一口黏糊糊的草莓棉花糖,顶着一头于碰碰车项目中凌乱了的卷毛儿、一脸写尽"你难道是JK吗"的嫌弃,与右颊处那由某人半哄半求着粘上了的、覆着薄薄一层闪粉的狐狸贴纸,被枕在他肩头、偎着他脊背,嘻嘻笑着说"快点快点"的萩原研二推入过山车的排队队伍。
昨夜下过雨,教空气里沁着了湿寒,体温隔经布料相递的微妙、吐息烙在彼此耳畔的灼烫,便显得尤为分明,教隐有所觉的少年人烫了脸、别了眼,无暇顾及自己可疑的、晕着绯粉的耳廓,却掩饰性啧声、嘟囔,随口闲扯道:实话实说,萩,你是不是有什么密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