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雀儿落到他们的身边,小狐狸打了个哈欠。大大胖胖的红尾巴卷起来,他们缩在毛茸茸的尾巴尖尖里,依偎着彼此交换吐息。那是在破碎之前,比童话还要温柔百倍的梦境。染着金色的梦境。染着血色的梦境。
他的梦就这样一直一直地做下去,有的时候会碎掉。然后再做。再做,再碎。如此往复。
直到这个世界的尽头。
“——先生?先生——”
达达利亚从梦中醒来。从梦中醒来,也不过是进入下一个梦境。如此漫长的梦境,无休无止的梦境,连时间都失去意义,没有过去与未来的梦境。梦里他换下了那身惯常的战斗服,毛绒绒的大衣把他包裹起来,露出一颗橘色脑袋。他似乎能够看到自己的样子,那笑容亦有着圆润懒散之意。
他看自己的笑容化作雾气从唇边散开,摊开手,冲身旁的人爽朗道:“就算我和家人说过,先生您体魄强健,不畏严寒——但大冬天的就这么睡在外面,也实在说不过去啊。还是多少掩饰一些吧?”
先生?先生是谁?达达利亚恍惚地看着梦境中的自己。他看自己的手被对方拉起来,触觉立刻从掌心传来,那熟稔就像是被对方牵起了千百次般。他从不哭泣,但此刻却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先生拉起他,像是把他要把从回忆的蜜糖中扯出来。
他的先生。钟离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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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达利亚把獭獭兔帽子扣在钟离的头上。
“先生来到至冬已经有一个月了。怎样,住得还习惯吗?”青年一边整理着帽子,一边顺着钟离的辫子,指尖捻出几根碎发:“如果先生呆得腻了,我们就回璃月去住几天。海屑镇太无聊啦,陪家人是很好,但这样下去,我的弓都要生锈了。”
钟离什么都没有说出来。明明可以接很多的话,比如那样也好,比如确实如此。但钟离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看着达达利亚,目光顿顿,如金色的石串投入深色的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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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说来去蒙德也不错呢。新团长已经上任,不去切磋一下就太可惜了。”达达利亚顺势握住钟离的手。很自然地——自然地握住,然后插进自己的口袋:“嗯,这回先生可别想拦着我哦?束手束脚不是我的性格,不过我也不会给那位诗人添太多麻烦的。毕竟是先生和女皇陛下的故友嘛,我有分寸的。”
他们双手合十。他们紧紧地交握在一起。
达达利亚自顾自地说着。他还是那样,张扬,自信,像一只永远被风扬起高飞的风筝。
他有很多身份,愚人众的执行官,至冬国的尖兵,以及冬妮娅,安东,托克的哥哥,出生于海屑镇的青年,阿贾克斯。
所有的身份达达利亚都喜欢,正如他如此流连着这个世界,梦境也温柔地回应着他。换上满身尖锐的战斗服,握起弓与剑的时候,他是畅快战斗,忘我厮杀的战士;换上毛茸茸的棉衣,陪着弟弟妹妹打雪仗的时候,雪落到他的睫毛上,融化了,冻红他的脸。
他是海屑镇的平凡青年。笑起来像一只小狐狸的阿贾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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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要来和我们的家人们一同打雪仗吗?”
达达利亚握起一枚雪团。冰冰的,亮亮的,被冻红的手掌托起,被青年的笑容托起。新下的雪最黏,圆滚滚的雪球掷到了钟离的脸上。达达利亚的笑更肆意了,他立刻弯下腰握出更多的雪团,飞散的雪花沾到他们的头发上,睫毛上,嘴巴上,眼睛上。金色的蓝色的眼,晶亮亮的光,一片一片一片。他们的眼里下起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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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没有海鲜的极致一钓还能算极致一钓吗……”
达达利亚苦恼地挠着头。他把雪团埋进刚刚堆好的雪人之中,雪人的双眼变成罗勒,长长的鼻子变成圆圆的番茄。青年的棉大衣嗖地变成了围裙,手里的雪铲啪地变成了汤勺。海鲜羹没有海鲜要怎么做?他苦恼地思索着,看向站在一旁的钟离。
“要么还是做普通的嘟嘟莲海鲜羹吧,不过我会加一点蟹黄进去,不然就太没滋味啦。”
可钟离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钟离看着自己,他的沉默就像是一片欲言又止的海。看来是时候露一手了!达达利亚嘿咻一声,汤勺变成了蟹黄,蟹黄倒进了围裙,围裙嘭嘭!地变成了好大的锅,锅里盛着满满的嘟嘟莲。
嘟嘟莲太多了,冒出来啦,爬出来啦。达达利亚伸手去抓,指尖碰到配菜的那一刻,那些香香软软的小花又成了金色的石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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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先生又打算说我全要了对吧?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吧,这也是璃月的古训,对不对?”
达达利亚笑着将石珀扔上天空,那些石珀被抛上了天,金色的,像摩拉,摩拉扑啦啦展开翅膀,最终变成了泡泡。
五彩的,偏光的,易碎的,幻梦一般的泡泡。
那些泡泡被金色的羽毛簇拥,被棕色的鳞片剐蹭,被漫长的龙息吹起。达达利亚看着自己的手变成了两只长长的胖胖的鱼鳍。他的身躯忽然变得庞大起来。它不再是达达利亚,它成为了一头胖胖的鲸鱼。可是这里没有海,陆地撑不起他的五脏六腑。他觉得身体好痛。五脏六腑都被重力拉扯。身体仿佛被撕裂般痛苦。他要去海里才能生存。没有水,鲸鱼会被自己压死的。
这里没有海。这里到底是哪里?它哀嚎着挣扎着,想要看清这一切。却只看到了五彩斑斓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