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顿住脚步。
他没得到回答,思索方才的话应当没有哪处不妥。
身后的异乡商人吆喝起卖的东西,我兴致缺缺地随口一问:“什么都能给我吗?”
钟离看穿我的心思,叹气道:“莫要为难我。”
6.
演戏演得太久,也是会烦的。
我这个瞬间甚至在感慨,他能陪我演那么久而不讨厌我,里面说不定也有几分是真心。
招待上完最后一道菜,我又加了一份汤。
包间不大,但布置看得出来花费了许多心思。
“摩拉克斯,”我晦涩地叫起神明的名字,“钟离这层身份对你而言,重要吗?”
片刻后,他声音柔和又坚定地回答我:“小虞,你清楚最初只是各取所需。”
各取所需。
愚人众与这位神明各取所需,祂需要借用外在势力为璃月人布下难题,愚人众则需要岩神的神之心。
甚至说,公子需要借助钟离的身份插手送仙典仪,他则需要北国银行提供的资金支持。
我与他相识在一切谋划开始之前,钟离也确实对我与其他的愚人众不同。
桌上的佳肴对两人不再有任何吸引力,我深吸一口气,意识到接下来自己的话是在无理取闹,转而用起了敬语:“左右您不会死,钟离的人生在您眼中应该很短暂吧。”
“嗯?”青年奇怪我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您不能把这层身份送给我吗?”说出这个略显胡闹的请求后,我从腿间的绑带上抽出一把短匕首,放到碗筷边威胁他,“你还是不肯爱我,我就杀了你。”
大概是最后那句话太过好笑,他目不转睛地看了我好几眼。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两个人无言地对视。
他率先败下阵来,掩面笑了一会。
不明显,但格外让人在意。
最后,钟离从容地将手递了过来,他露出手腕,仿佛在开玩笑一般:“需要的话,尽管拿去。”
我应该笑的。
如果我们是能和彼此开玩笑的关系的话。
我们应该是能开玩笑的。
如果我没有无理取闹的话。
明明无理取闹的人是我,此时我只觉得他好过分。
具体哪里过分也说不上来,总之他的从容很过分、刻意包容也过分,未曾将我的话放在心上实在过分。
最过分和难以接受的,大概还是他那颗属于神明的、高高在上的心。
我想要得到这颗心。
我拿起那把匕首。
端着汤推门进来的服务生惊慌失措,紧紧捏着餐盘,不知道该不该阻止。
我拔起刀,并没有刺向他的心脏。刀尖在他眼瞳前一公分的位置停下,我注视着他,不再开口说话,在心底无声地问。
——你的胸膛里究竟装着什么?
漫长的时间过后,服务生终于放下了端着的餐盘,试图上前来询问发生了什么,有没有受伤。
我放下了匕首。
青年仿佛听到我的心声,回答我没有说出口的问题:“以普遍理性而论,凡人的胸腔中都装着一颗跳动的心脏。如今,我是个凡人,不曾例外。”
第006章 月照梨花(6)
钟离大多数时候都不参与往生堂的夜间工作。
胡桃堂主鬼灵精怪的性格往往能磨得堂内其他仪信同意陪她一起尝试那些鬼点子,但到了钟离这里,就不怎么管用。
在钟离这里败兴而归的次数多了,她逢人就要唠叨,“我家客卿呀,明明那么年轻,行事却古板得很,非要说什么规律作息才健康。”
青年偶尔听到这话,会笑着放下手中的茶杯,淡淡问一句:“堂主不妨指点一二,我究竟哪里显得古板了?”
不过,他的规则也有“例外”。
生老病死,丧葬白事。
不卜庐常常会遇到些不治之症、年事已尽的病人,多数病人撒手人寰后,有家中小辈为其准备后事。
但总有些病人孤独离世,无亲、无友、无家、无名、无人收殓。
为逝者送行本是庄重的事,久而久之,往生堂与不卜庐就有了一些“奇怪”的联系。
一方为生,一方为死,每当不卜庐遇到上面那些可怜人,便会请往生堂来,为他们送上最后一程。
以人的尊严、得到最终的安宁,告别这个世界。
夜色已深,月光如水。
青年离开草堂,身上沾了檀香味,漫步在夜深人静的璃月港。
钟离此时应该回宅子睡觉,可是他却绕了一段远路,回了往生堂。
堂主与其他仪信都在忙另外的事,此时堂内估计只有一位借住的人。
钟离走至屋前的桌案木板,翻看起牌子上的内容。
堂主的“买一赠一”折惠似乎不怎么样。
有些客户写了内容,却忘记将牌子塞到门缝中,更有些客户,牌子上的字没写完就变了计划。
他看着牌子上写了一半的字,不自觉地笑起来。
男人轻轻放下木牌,准备离开。
他听到细微的声响,停下脚步。
“嘎吱”一声,楼上的窗户被推开了。
钟离抬头望去,只见到小虞站在窗边,穿着一袭睡裙。
他所站的位置,抬头时刚好可以看到不被房屋遮挡的满月。可是往生堂的窗棂上不知何时被她系了一条月白色的缎带,柔软的布料被风吹拂,恰好落在月亮上。
少女幽幽地站在楼上,无言地望着他。
青年的语气中略带歉意,“吵到小虞了?”
她没回答,转而问了另一件事:“你对那个装着鱼的骨灰盒子里有什么,不感兴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