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没有探查他人物品的习惯。
最初听懂少女的心声只是意外,但他不得不承认,窥听到的那些想法,实在有趣。
这些天来,他的日子可不好过。
早晨在街市遛鸟,会遇到拿着刀冲他眼睛刺过来的家伙;
午间休息,有人在他的茶水里下毒;
散值回家的路上,总有楼上粗心掉下的花瓶。
自餐桌上小虞第一次对他拿起匕首算起,持续的时间半月有余。
少女的爱恨似乎真真切切地在那之后反转了。
但也只是“不好过”。
青年作为曾经亲手开拓城市与港口的人,其实一直乐在其中地猜测着她下一次要用什么样的手段,接近他、然后试图杀死、伤害他。
没有影响到旁人,只属于他们两人之间一场娱乐性的博弈。
他其实更想称之为一场游戏。
钟离半开玩笑地说道:“在下猜测,约莫是杀手锏一类的物什。”
窗边的少女听到他的话,摇摇头,一只手扒着窗框,解下了绑在窗棂上的缎带,缠住了什么东西。
然后,她迈出一条腿,从窗户上跳了下来。
裙子吃满了风,空气摆平衣褶,鞋子在坠落的途中变为一只。
钟离又好奇起来,小虞这次要做什么。往生堂的二楼不高,她的体术还算不错,跳下来不会受伤。
青年的想法很快得到印证,少女双手按住裙子,安稳落地。
她踢掉只剩一只的鞋子,鞋子在空中划过一条抛物线,落地有声。
晚间太过安静,以至于他甚至在耳边听到了什么鼓点跳动的声音,几公里外……还是几十公里外?
听不清,太遥远了。
少女的脚步声盖过那些鼓点,她光着脚跑到他身边。往生堂前的石板还算平稳,但踩上去也十分硌脚。
他低头与她对视,提醒道:“小心划破脚心。”
她赤脚踩着细小的沙砾,提起裙角,立于他面前。
少女慢悠悠地解开被缎带包裹的东西,莫名地说:“我不喜欢杏仁的味道。”
一支玻璃试管躺在她的掌心中,里面装着无色透明的液体。
他扫了两眼这支试剂,问:“这是什么?”
“不太重要的东西,具体来说,”对方用了个奇怪的形容,“你大概会记住一生的味道。”
少女打开玻璃试剂的瓶塞,利动作落地仰头,一饮而尽——
不对。
她并没有咽下。
她将缎带与试剂瓶甩向空中,细腻顺滑的绸缎盖过月亮。
钟离下意识抬手,接住了对方扔出去的东西,想要去看眼前人的情况。
他伸出的手被她握住,然后被她拉下去。
玻璃试剂“啪嗒”一下被摔个粉碎。
苦杏仁的味道。
能够嗅到唇齿间残留的苦杏仁味,很快,这股味道侵占了他的全部思绪。
这是个糟糕至极的吻。
苦涩、灼烧、剧烈的疼痛。
被咬过的舌尖与唇瓣告诉他,她咽下了很危险的东西。
……但他必须先在乎一些另外的事情。
月色下,钟离眯起狭长的眼睛,注视着口吐鲜血、猛烈咳嗽的少女,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小臂,避免了她的摔倒。
鲜血洇湿手中的布料,为月白添上难以抹掉的红。
他——
他需要审问自己。
这位神明应当先责问自己,面对这个不该接受的吻时,他为何没有躲开。
这一切都指向某个含义。
——那并不是鼓点,
——而是他的心跳声。
第007章 扫花游(7)
女士说我脑子有问题。
我对她的评价很不满,对比这些恶贯满盈的愚人众同事,我只是因为被天理拿去做镇石后感情略有缺失而已。
不过我没办法反驳她。
对比起常人,我确实“脑子”不太正常,记忆也很模糊。不论是五百年前在坎瑞亚醒来,还是与愚人众在至冬共行的五百年时光,我都记不太清。
1.
雨势来得急,噼里啪啦地打在房顶上,吵醒了我。
准确点说,应该是“叫醒”了我。
屋内的装潢素雅别致,不是往生堂的休息室,也不是不卜庐的病房。
门开着,外面的雨捎进屋子,一同进来的还有凉风。
很显然,我没死,这里是钟离家。
清醒过后,我在想王水的调配比例。
离开至冬前,博士特地“好心”邀请我为他进行一场实验:世人皆知,摩拉作为黄金,最初诞生于贵金之神的血肉。
王水能够腐蚀黄金,他想知道,这种液体又是否能溶化掉如今这位神明的血肉。
王水容易变质,需要使用时现场调配,于是我就没问他要。
早知道就要一点原材料自己调了。
从床上坐起来,我仔细打量眼前的卧室,叹一口气,“唉……”
口腔里满是血腥味。
好痛。
空气进入喉咙,一瞬间唤醒了体内的脏器,胃、肝、食道、心脏……分不清了。
好痛。
嗓子又干又痛,吞咽的口水仿佛是滚烫的开水。我抓紧手中的薄被,剧烈地咳嗽起来。
雨声遮盖了其他的声音。
钟离端着木盘进来时,见到我醒了,眉眼上有几分意外,“比我预料得早一些。”
青年的袖子挽到了小臂处,露出与常人不同的肌肤。黑色的、带有金色的神纹。
手中端着的木盘上分别是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陶罐、一把短刀、一只白瓷碗。
他将药罐中熬好的汤药倒进瓷碗里,我抽抽嘴角,“汤药还能治这种剧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