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不在前朝,可该知道的一样不少。
前几日大理寺落实了王俨及其同党私吞军饷等数十条大罪,已判斩立决。季祐风在早朝上大赞沈聿高风亮节,不与王俨等人同流合污,敢于揭发,当即下旨将沈聿升为正三品都指挥佥事。
都指挥使司统管整个京城军防,都指挥佥事手握实权,是极重要的差事,堪称是位高权重。
只是这样一来,沈聿无疑是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在眼热嫉恨他。
沈忆并不担心,她知道沈聿能处理得很好。
李交泰走过来,躬身道:“娘娘,陛下请您进去。”
沈忆收回视线,从沈聿身边走过,迈进殿门。
男人垂着眼,视线压得极低,自始至终不曾看她。
进了殿门,季祐风瞧见她进来,从书案后起身,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往东暖阁走。
沈忆道:“看陛下满脸疲倦之色,可是朝中又出了什么事情?”
季祐风抬手掐了掐眉心:“政事缠身,当真是一天都不得清闲,更何况朕才刚登基不久,根基不稳,自然要处处小心。”
“说到这个,”季祐风侧头看她一眼,“朕有件事要同你商量。”
沈忆微讶:“什么事?”
说话间两人已穿过花梨木雕牡丹花飞罩,进了东暖阁,宫女们已经将膳食摆放好,金花青地漆八仙炕桌上摆得满满当当,正中央一道清炖肥鸭,边上是腰丁腐皮,糖醋樱桃肉,红烧肚当,晚香玉羹等共十道御膳,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两人相对落座,季祐风举箸给沈忆夹了块鸭肉,似是随意道:“朕想跟你商量,朕准备给沈聿和赵家嫡女赐婚。”
沈忆手一顿,抬起眼:“陛下说的赵家,是赵梁?”
“是。”
沈忆低头慢慢咀嚼着鸭肉,没说话。
她知道这位赵家姑娘,是赵蕴之的同母同父的胞妹,沈聿只怕和这赵家女连面都没见过。
季祐风看她一眼,面色还很和煦。
半响,沈忆道:“陛下欲赐婚于他们二人,可是有什么考虑吗?”
季祐风又为她夹了块笋片,微笑道:“自然是有的,赵梁是瑾王余党,朕如今根基不稳,还不能同他翻脸,只能先笼络过来。”
沈忆没什么表情,淡淡反问道:“笼络赵家,便要臣妾兄长与其联姻吗?”
季祐风温声道:“朕知道此举委屈了沈聿,你放心,朕自会补偿他。”
沈忆终于抬起头,看着男人的眼睛,轻声问道:“瑾王已被贬为庶人,赵家倾覆指日可待,安抚赵家当真如此迫切吗?退一万步讲,就算陛下一定要先稳住赵家,提拔赵家儿郎或者封爵封侯都是不错的选择,为何偏偏一定要是联姻?又为何偏偏一定是沈聿?”
她每说一句,季祐风的笑意就淡一分。
他看着她,说:“朕不愿赵家势力再有扩张,而沈聿作为朕的心腹,由他联姻是最合适最放心的法子,怎么,阿忆,难道你不愿意?”
话至最后,男人的语气微微沉了下来。
沈忆握着筷子的手紧了又紧。
前朝什么情况,她清楚得很。赵家的确不亲近新帝,可也并不敢轻举妄动,季祐风现在迫不及待地把沈聿推出去联姻,的确是有笼络安抚赵家的考虑,可,未必没有其他考虑。
比如,将来除去赵家的时候,好将沈聿一起除掉。
再比如,用沈聿的婚事来试探她,或者说是防备她,彻底断了她和沈聿最后的可能。
很早以前沈忆就隐隐感觉出来,季祐风似乎对她和沈聿之间的事情格外在意,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出了什么。
但这些疑虑,沈忆最终没有问出口。
她压下心底烦躁,尽量平心静气地道:“臣妾没什么不愿意的,只是陛下是不是也要考虑一下兄长的意愿?陛下登基,兄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兄长必是不喜欢那赵家女儿的,陛下可否考虑换个人选?”
话音刚落,便见季祐风缓缓抬起眼,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他喜欢谁不喜欢谁,皇后倒是很清楚。”
沈忆神色变了变:“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季祐风望着她警惕陌生的眼神,心里一时不知是失望更多还是愤怒更多。
沈忆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睁开眼,尽量把语气放平和:“陛下可能误会臣妾了,臣妾只是希望兄长能娶到一位他自己喜欢的女子,并无半分私心,还望陛下成全。”
季祐风看着她,轻声问:“是吗?”
她坦坦荡荡地看着季祐风,斩钉截铁:“是。”
男人忽得笑了声,他甚少露出这样嘲弄的笑容:“你就这样在意他?”
沈忆猛然一怔。
季祐风向后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即便朕同你说了需要他帮助朕,你还是不愿意,阿忆,在你心里,沈聿就那么重要。”
轰然一声,沈忆脑中如有惊雷响过,她霍然抬眼看着季祐风。
可他仍只是噙着凉而冷的笑意,平静地看着她。
沈忆知道,她一直以来努力维持的假象,就在方才,被季祐风一把撕碎了。
她和季祐风之间,终究绕不开沈聿。
心中惊涛骇浪最终化为了接受现实的平静,良久,沈忆问:“陛下希望我怎么做。”
“不需要你怎么做,”季祐风拭了下唇,把手巾丢在桌子上,“原本朕还没有下定决心,但现在,这个亲,沈聿想结也得结,不想结也得结,你们说了不算,朕说了才算。”
他温柔地看着她:“等沈聿娶了妻子,你会忘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