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人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愈发养出一身冷厉沉凝的威势,叫人看不穿猜不透,难以捉摸。
虽说这样有利于驭下治军,其实是个好事,可姬远身为从小看着沈聿长大的伯父,私心还是觉得他年纪轻轻的就老气横秋,如一汪即将结冰的死水,一动不动,也不想动。
简直就是个空荡荡的壳子,无欲无求,毫无……毫无激情!
思及此,姬远沉吟一声,问:“嗯……你准备何时成婚?可有中意的人选?”
沈聿抬眸,只以为姬远要同他说媒,波澜不惊地道:“我如今不愿婚配,伯父还是别费这心思了,平白耽误了人家姑娘。”
姬远:“……”
好,很好。一句话直接把他剩下好几句话都堵回去了。
姬远不死心:“聿儿啊,你怕是——你怕是不知道成亲的好处!”
大名鼎鼎的姬大将军像天底下所有碎嘴子的催婚爹妈一样:“你想啊,成了亲,每天回家有热饭,睡觉有热炕头,夜里点了灯火,家人团坐,和和美美,老婆孩子热炕头,不比你一个人孤苦冷清的强多了!”
沈聿忽然沉默。
他没想过吗?他当然想过。
他想过无数次,他和她灯火对坐,共剪西窗,哪怕是什么都不做,只是听雨打芭蕉,看雪落梅枝。
——可连只是想想,他都觉得奢侈。
更不要说若是这想象的场景里没了她,换了另一个女人。
那将毫无意义。
所以他道:“伯父,我现在只想把神策军练好,别的就不想了。”
姬远还有一肚子话没说出来,愣了半响,硬生生憋了回去。
“好罢,”姬远不为难他,跟着转了话头,“我是老了,听说卫云长那家伙前几日也向陛下提了辞呈,神策军以后就看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了。”
他拍拍男人肩膀:“我看着陛下这果断除去王俨的架势,像是真心想把神策军练出来立住的。如今能用的武将并不多,里头数你最拔尖,陛下又重用你,你好好掌着神策军,多立几件大功收服邻国几片城池,不说名流千古,光耀门楣总还是可以的。”
哪个男儿不向往沙场点兵,建功立业?起码当年的沈聿是向往的。
可如今姬远提起此事,愣是没从沈聿眼中看到半点儿兴奋的波澜,偏他点了头,态度上叫人挑不出半点差错:“伯父此言在理,我定当谨记于心。”
谨记?谨记个屁!姬远腹诽。
对娶媳妇儿没兴趣,对打仗也没兴趣,从古至今男人们的两大爱好双双失去诱惑力,姬远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仰天长叹,真是不知道这小子到底想要什么了。
该劝的也劝了,索性不管了,由他去罢。
他正了正神色,提起另一桩压在心底的事:“你当初说你父亲被人毒害一事,如今可有眉目了?”
沈聿摇头:“上次我在帝巳城终是功亏一篑,叫那证人被幕后主使带走了,我从那时寻至今日,始终没找到人。”
既是被幕后主使带走的,只怕活命的机会不大。
姬远心情复杂,但还是来安慰沈聿:“别太自责,说不定还能找到呢,或者再从别处入手,指不定也能找到真凶,别灰心。”
沈聿停了片刻,缓缓道:“不瞒叔父,其实我心中已有一个怀疑对象,只是尚不知如何证实。”
姬远心中一跳:“你怀疑谁?”
两人进了将军府密谈。
一炷香后,沈聿从府衙大门出来,往自己在神策军中居住的院子走去。
这院子极其简单,不过一间堂屋一间西屋一间东厨,简单至极,也未侍奉花草,一眼看去灰蒙蒙又光秃秃。
进了院门,抬眼便见沈非脚步匆匆走了过来。
“公子,”沈非脸色沉凝,眼中却忍不住闪着激动的光,“底下人传来消息说……找到月灯了!”
沈聿霍然抬眸。
*
“什么?!”
皇宫御书房西暖阁,阿宋又将消息说了一遍:“咱们的人已经私下寻宋一寻了许久,一直找不到,这才没办法报了上来。”
“而且和宋一一起失踪的,好像还有月灯。”
沈忆坐在书案后,眉心微皱。
这段日子她在宫中处理各项政务,一个头两个大,宋十二卫都被她派到京中或外地出任务,的确是许久没有联系过了。
不曾想,竟是出事了。
沈忆站起身往门外走:“先让他们接着找,若有线索及时禀报,我眼下有事,暂时先顾不了那么多。”
阿宋跟上去:“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沈忆脚步不停,眉眼间隐隐透着疲倦:“方才无意间翻到卫云长之前提交给陛下的辞呈,陛下竟给批了!这不成,我得去劝劝他,你让他们准备快些,也不知现在人还在不在京中。”
两刻钟后,城东门。
天色渐暗,已经临近闭城,进出的行人已经不多,因而在这稀稀拉拉的行客中,好几辆宽敞的马车极其惹眼。
守卫一一检查了路引,对高坐在马上的男人一拱手:“大人慢走,一路顺风。”
卫云长笑着点头:“以后可就不是大人喽,无官一身轻,岂不快哉。”
守卫们也笑。
卫大人不似别的将军,总是乐呵呵的,没什么架子,叫人看着很是亲近。
方才听说他卸甲归田的时候,守卫们都还觉得可惜。
可看卫云长潇洒自在的模样,又释然了,忍不住为他高兴起来。
男人催了声马,优哉游哉地向前走去。
熟料这时,后方远远传来一声高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