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金暮色笼在他深锁的眉头,他抬起手,指间夹着一页信纸,他的声音带着沉痛和悲意,叹气道:“阿忆,楚国之患已解,但我方将士伤亡极大,只能说是惨胜。”
她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脸茫然地打开了那页信纸。
纸上的内容后来她尽数忘了,唯记得最后几个字——
“主帅沈聿,殁。”
轻飘飘的信纸自她指间无声落下,如万钧坠地般重重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第083章 离心
“阿忆。”
“阿忆?”
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呼唤, 失焦的视野像一面被雨水打湿的铜镜,被人一点一点擦拭干净,露出清晰的人影。
季祐风看着她, 微笑道:“在想什么?”
斜阳西坠, 男人侧身坐于暖黄色的光晕中, 周身仿佛被镶了一道金边,他身着银线云纹龙袍,头戴白玉冠, 面容端正隽秀,浅琥珀色的瞳孔清澈温柔,像慈悲俯瞰众生的神祇。
沈忆一点一点回神, 心底忽然忍不住发寒, 她垂下睫, 掩去眼底浮起的冷意。
数日前。
就在她和沈聿决裂之后没几天,宋十二卫终于发现了宋一的踪迹,秘密将人救了出来, 宋一浑身重伤, 养了好些日子终于醒过来,睁眼第一句就是让他们去救月灯。
一行人又急忙去找月灯。
好在月灯够聪明,跟对方苦苦周旋数日,险险保住了命, 等到了他们。
沈忆见了月灯和宋一,才终于知道,抓走宋一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这看起来温柔慈悲的夫君, 大魏当今的天子,季祐风。
至于季祐风为何要抓走宋一, 这件事还要从一年前的沈庭植之死说起。
沈庭植的确是被人毒死的,但下毒之人并非沈忆,而是月灯。
原来当年,对沈庭植动了杀心的不止她一个人。沈忆猜测,季祐风应该早就察觉先帝有立瑾王为太子的意思,他急需军方的支持,但沈庭植始终不肯接受他的拉拢,季祐风这才动了杀心,想除去沈庭植好将军方势力重新洗牌。
季祐风威逼月灯,要她在沈庭植的药中下毒,用的毒便是沈忆收起来的黄粱梦。他早就在沈忆身边安插了白露做眼线,若非是沈忆谨慎,只信任阿宋一人,只怕季祐风早就得知了她的身份。
月灯下毒之后,深觉沈家不能再待下去,便从沈家请辞,听沈忆的建议,准备北上去梁地。谁知被季祐风追杀了一路,她乔装打扮,东躲西藏,眼看就要到梁地,还是被杀手发现了踪迹。
月灯重伤之时,正巧被派去梁地办事的宋一捡到,救回了一条命。
二人的缘分就此结下。
月灯在梁地和宋一一起度过了一段难能安稳平静的日子,谁料就在上元节灯会那日,她和宋一正在船上游湖,正巧被上船更衣的季祐风和沈聿看到,当夜季祐风手下的人便杀了过来,宋一寡不敌众,身受重伤,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沈聿迟一步赶到之时,也只看到了宋一。
月灯被带回上京,季祐风却改了主意,没有杀她,而是将她关了起来。宋一不知道她招惹了什么人,只能大海捞针,这一找就找了将近一年。
直到那夜暴雨后的不久,宋一突然遭人围杀,被带去了季祐风面前,在那间只燃了一盏油灯的逼仄暗室里,他终于见到了月灯。
他满身血污,像一滩烂肉一般被扔到地上,浑身无一寸不疼,他勉强将眼睛撑开一条缝,看到屋里站着一个通身贵气逼人的男人,月灯跪在他脚边,身姿笔直。
男人似乎笑着问了句什么,宋一没有听清,但他听到月灯轻柔又漠然的声音,一如他记忆中那样,说:“好,我去。”
后来宋一明白了,季祐风当时是要月灯去向沈聿作证沈庭植是沈忆害死的,他一直都知道沈聿在找月灯。
一切终于真相大白。
杀死沈庭植的人是季祐风,将沈庭植之死栽赃嫁祸给沈忆的人,也是季祐风,他是在故意离间她和沈聿。
从当年季祐风指使桓王大闹沈庭植丧仪开始,沈忆便察觉出此人颇有心计,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无害简单,但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从小在宫里长大的皇子,哪个不会算计?
后来多番接触,结为夫妻,沈忆始终觉得季祐风温润知礼,待人极有风度,从来都叫人如沐春风,连重话都很少说,绝对称得上一句谦谦君子。
沈忆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白玉裂开了清隽温和的表面,露出的竟是这般阴暗冷酷的芯子。
所以她忍不住怀疑——
沈聿当真死了吗?他当真是战死的吗?
她不动声色地看季祐风一眼,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那页信纸,没有再看一眼,直接折起来递回去,淡淡说:“也没想什么,只是觉得沈家先是死了沈庭植,如今长子也战死,只剩下沈夫人和年仅十岁的沈二,孤儿寡母,当真是可怜。”
季祐风接过来,叹了一声:“阿忆,朕知道你难受,想哭就哭出来吧。”
男人眼里没有一丝愧疚。
沈忆转过头望着窗外,神色漠然:“臣妾有什么好哭的?就算是哭,也是为了我大魏死去的数万将士。”
男人微微眯了下眼,笑意愈深:“怎么说沈聿也曾是你的兄长,朕记得,当初你和他的兄妹之情可是不浅。”
沈忆转眸看向他,神色仍无半分触动,仿佛当真没了感情:“陛下也说是曾经了,当年再怎么兄妹情深,从沈家出籍之后,也断干净了。”
季祐风唇角不由扬了扬,还欲再说什么,沈忆打断他:“陛下,臣妾累了,想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