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祐风为她掖了掖被角,握了下她的手,柔声道:“好,你好好休息。”
他走了。
但沈忆并没有休息,季祐风前脚刚出去,她立刻便起了身:“阿宋!”
季祐风走了,她也无需再刻意忍耐。
她从榻上起身往书案走,语速飞快:“你即刻传信于宋十二卫,不管他们正在做什么,立刻停下,赶去西南,不惜一切代价,找到沈聿——他肯定没死,这一定又是季祐风的诡计,我要他们把他给我带回来!快去!”
话音落地,身后扑通一声,随即响起阿宋干涩的声音:“娘娘……”
沈忆的身形顿了一瞬,她缓缓回身,看到阿宋跪在了地上,不由皱眉:“你这是做什么?”两人自幼一起长大,情谊非同一般,阿宋很少向她行这样的大礼。
阿宋埋下头:“娘娘……陛下没有骗您,沈将军他……确实战死了。”
“军中战报多有延时,咱们的探子前些日子就将这消息报了上来……奴婢怕您伤心,就想着缓一缓等您不那么操劳了再告诉您,不曾想……陛下先说了。”
沈忆呆立半响,扶着圈椅扶手缓缓坐下去,神色还算镇定,只是唇色发白,她问:“探子是怎么说的?”
阿宋低声道:“探子来信说,大楚那个叫宫裕的将军十分厉害,和沈将军对战几可打成平手,尤其一手箭法出神入化。那日沈将军迎战,本是率小队从楚军右翼包抄,不料落入敌军埋伏,沈将军奋战之际,宫裕径直飞来一箭,正中心脏,所有在场的人都看见了……沈将军,当场身亡……”
沈忆唇瓣颤动了几下,从喉咙里飘出一声:“……然后呢?”
“然后……安淮北以为沈将军报仇为名整顿士气,沈将军在军中极受爱戴,大魏将士都杀红了眼,这才终于险胜楚军,但咱们自己也是伤亡惨重,两军短时间之内应该不会再开战了……沈将军的棺椁,已经随大军一起,在运回来的路上,估计不日便能抵京了……”
他的棺椁……
心脏猛地一阵刺痛,连带着五脏六腑都在抽搐,沈忆紧紧攥住扶手,深深埋下了脸。
“娘娘——!”阿宋变了声调,起身就要冲过来。
沈忆抬起手阻止她,慢慢抬起头:“……我没事。”
她无意识地移目望向窗外,如今已是二月,春回大地,枯败了一整个冬天的树枝头开始冒出绿芽,灰蒙蒙中带着零星几点绿意,在温暖的夕照下欢快地摇曳着,这个萧索寒冷的凛冬终于要过去了。
沈忆想起,在这个季节最冷的那一天,她见到了那个如寒冬一般冷冽的男人,彼时,他似醉非醉,强势得几乎称得上蛮横无理,不由分说来向她讨一个吻。
彼时,她还不知道,这将会是他们之间最后一面。
沈聿,沈聿。
她同意派他去西南,可从没想过他会死。
她只是太生气了。
他竟信她杀了沈庭植,说她是个蛇蝎女人,说她狠毒,她怎么能不生气!
他怎么能这样冤枉她?
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冤枉她误会她不相信她,只有他不行!
月灯和宋一被救出来之后,月灯曾主动对沈忆说,她可以跟着沈忆再去找沈聿,把一切都解释清楚。
可沈忆拒绝。
是沈聿先误会她,她为什么还要再去找他自证清白?显得她多放下他一样,她才不!
她要沈聿来日自己发现真相,主动来道歉忏悔,她要他好好地哄一哄她,她再纡尊降贵,勉为其难地重新接受他。
这才是她预想中的后续。
可很久过去,沈聿既没有发现真相,也没有来哄她,他只是在那个清冷热闹的除夕夜,携满袖酒痕,猝不及防地给了她一个强势窒息的吻。
如今回想起来,那一夜如梦里一般荒诞而不真实。
或许她早该注意到这反常的荒诞。
她注意到了沈聿饮酒,注意到了他不同寻常的肆意和强势,也注意到了他眼底来不及收回的温柔。
却唯独没有注意到,他这一切反常背后的缘由。
原来他早知此去西南,山高水长,凶多吉少。
他是在向她告别啊。
那天他看向她的每一个眼神,说的每一个字,每一次与她碰触,都是在和她告别啊。
只是当时她不明白。
她当时只心心念念着他误会指责她,念着他对她的不好,念着他有多么讨厌。
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竟然就这样在她毫不知情,毫无意识的情况下,稀里糊涂地草率划过了。
沈忆曾想过她和沈聿的以后,不是没有可能在一起,但更大可能,是相逢一笑,各自安好。
可她没能等来他的道歉,没能等来他好好哄她,也没能等来他们的各自安好,他们之间,永远停在了那个猜忌怀疑,满心怨怒的夜晚。
第二天,他就毫无怨言地踏上这条她亲自为他选就的黄泉路,再也没能回来。
天色渐暗,宫女们安静地穿梭在大殿各处,一盏一盏点起了灯。
只是那书案附近一直昏暗着,阿宋守在一边,没让人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那书案前披了一身暮色的身影终于动了动。
女人微微仰起脸,眼底薄薄一层泪光一闪而逝,随即,低哑的声音传来。
“传我令给十二卫,让他们去西南。”
冰冷双眸低垂,慑人心魄。
“我要知道,他的死——究竟和季祐风有没有关系。”
第084章 打算
不日, 十二卫传回了消息。
朝阳宫后殿,午后暖煦的阳光静静洒在莲池上,几尾白鲤黑鲤在池中飘游, 长而轻薄的尾鳍轻摆, 搅起一池碧波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