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忆看着他,取下帷帽,露出脸来。
阿宋接过她的帷帽,低声道:“奴婢在外面守着。”说罢领着狱卒一起出去了。
脚步声逐渐远去,安静空荡的偌大牢房,只剩他们两人。
婆娑灯火拢下暗影,在丝丝夜风中摇曳,两人的面孔在灯火里忽明忽暗,投在地上的影子一时重迭交错,一时又远远分开,两人隔着木栅栏无声对视。
彼此都没有开口。
她知道她来这里做什么,他也知道。
相识半生,相离半生,曾经一场欢喜,如今几多仇怨,成一场大梦转头空。
说任何话,都太轻。
他们望着彼此,像在望着他们各自一生的美梦。
如今,终于梦醒。
沈忆慢慢走进去,站在男人面前。
她低着头,深吸口气,然后抬起脸来,说:“我来,是想问你一句话。”
她望着他,嗓音听起来还是冷静的,只是眼中仿佛有什么庞大可怖的东西正在现出原形:“梁颂说,当年你动了大梁的舆图助大魏攻梁……真的吗?”
月光投下男人的黑影,将她整个人笼罩住,沈聿垂眼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他回了一个字。
“是。”
女人纤长黑睫极轻微地颤了颤,她点了点头,“哦。”
“原来真是这样。”她笑了一下,轻松地说,然后又低下了头。
空气忽然沉寂下去,像屏息闭气潜入水中的人,越来越深,越来越静,呼吸越来越困难,直到最后一丝空气即将耗尽时,猛然冲出水面——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沈忆轻轻地说。
沈聿仍然那样看着她,平淡又深邃的目光,她读不懂他。
“重要吗?”他说。
“我总得知道——”沈忆声音忽然微微发抖,“你是为了什么才背叛我的。”
沈聿忽然笑了笑,这笑容极其平静,却莫名叫人心惊肉跳。
“若我说了,阿忆,你会原谅我吗?”
沈忆怔怔望着他,茫然的目光倏然冻住了,冰冷下去,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也是。”
她仿佛忽然没有了感情,没什么语气地说:“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这句话掉在地上,空气突然颤了一下。
女人短促的尾音干净锋利地划破空气,某种小心翼翼维持的假象轰然破碎,露出狰狞丑陋的真相。
眼睛无意识地盯着男人身后的墙壁,沈忆喃喃地再次重复:“我不会原谅你的……”
最后一点若有若无的呢喃飘散在空中,如一片雪花落入水中,顷刻间溶解,没有一丝声音。
“你可能不知道,”沈忆抬起眼,“昨天——”
“尚衣监把婚服送来了。”
男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的眼神忽然凭空多了一道裂痕。
沈忆自顾自说:“每一件我都看了。”
裂痕扩大,天崩地裂,地动山摇。
沈忆轻声说:“每一件,都很好看。”
不知道为什么,口中忽然变得苦涩发咸。
视野也渐渐开始模糊,她低下头,吸了下鼻子,说的话带了点儿闷闷的鼻音。
“沈聿,其实我挺喜欢你的。”
“我真的……挺想跟你在一起的。”
她其实想说得轻松一点儿,可胸口像塞了一团棉花,堵堵的,闷涩胀痛,说每一个字都很费劲。
“但是现在……不可以了。”
纤细清瘦的下颌骨死死咬合住,绷出僵硬紧绷的弧线,每一个字都如同嚼碎了再吐出来,带着极致浓烈的恨意和痛楚:“——你明知我不可能原谅你,沈聿。”
“你明知道——若你做下这样的事,我再也不可能跟你在一起。”
“可你还是做了。”她很轻很轻地咬字。
女人在月光中仰了仰脸,银色的光从她面颊上滴落,她的声音带着刻骨绝望的平静。
她淡淡地说:“你把一切都毁了,沈聿。”
“我们不会有以后了。”
带着薄茧的粗粝指腹划过她眼角,刀割般细微的疼痛一路泛开,男人的手指停在她眼前,指尖极其微弱地颤抖着,最后猛地攥紧,收了回去。
手掌移开,后面是男人漆黑幽深的眼睛,像一座沉寂不动的枯山远远眺望着她,周身气息却强烈地紊乱地波动着,仿佛这山随时都会飞沙走石,天塌地陷。
沈忆看着看着,忽然向前一步,圈着他脖颈狠狠咬了上去。
几乎是同一时刻,沈聿的手死死按上她的脑后,他把她整个人紧紧箍在怀中,同样凶狠地撕咬回来。
一切突然间失控了。
舌根纠缠得麻木酸痛,挤压的骨骼发出隐约的轻响,心跳快得一路狂飙,耳边只剩彼此粗交重缠的气/喘,指尖燃着火,焚烧灼烫每一寸皮肤。
临门的最后关头,忽然砰的一声,沈聿大力地一把将她按在墙上,动作前所未有的猛烈和粗暴,肩胛骨磕在冰冷坚硬的墙上,发出一声闷响,肩膀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沈聿抬起她的下巴,眼底已是一片深黑,只残存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神智,哑声说:“想好了,开始就由不得你了。”
沈忆手指在他耳边轻轻一划。
沈聿猛地抖了一下,数年来的忍耐在这一瞬间荡然无存,喷张的血脉卷走最后一丝理智,他直冲而入。
拼命占有,无穷无尽地纠缠,索取,想把对方的骨血融入自己身体里,抵死缠绵。
沈忆做了一个梦。
梦里月光如纱透进来,天边的云采仿佛近在咫尺,空气呈现出黯蓝色,有星星点点浮动的月色星辉,如仙境,如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