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逾像是浑身力气骤然被抽干,瘫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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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云织踏入了上清仙宗的飞舟。
她依旧没有放松警惕,直到飞舟磕磕绊绊撤离魔域,荒芜的景象被一片盎然绿衣所取代,她才将剑搁置在一旁。
“出来吧,已经离开魔域范围了。”
安排给她的房间内,空无一人的角落忽而漾起流水似的波动。
步妄语的身形像是穿透了一层薄膜,自虚空中现形。
曲云织端详面前的少年,还好,顶多在牢房里打滚一圈,有些凌乱和邋遢,但没受什么伤,脸上还是一副不讨喜的刻薄,就那双剔透的金绿异瞳看着顺眼些。
她试探性发问,“要不要随我一同回上清仙宗?”
步妄语双手环抱,靠墙而立,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思考了片刻,反而向她抛出一个问题。
“你多费口舌地劝我,难道只是为了一个信号弹?”
地牢内一番话把他堵得哑口无言,他都做好被面前这个坏女人利用个彻底的打算,可实际上就只被掏了掏口袋,把信号弹从他那里拿走了。
既没让他接着破坏禁灵法阵,更没有把他当诱饵,或者挖出他藏在王城的人脉为她所用,顶多把他塞在逃跑路线的途中,叫他确保路途通畅。
一开始不顾他的挣扎,将东西从他那儿抢了去,不是更方便吗?
步妄语百思不得其解,“你分明是个无利不起早的,绝情又负心的坏女人,为何对待我仿佛别无私心?”
曲云织:“……”
一时分不清是在夸她还是损她。
她哭笑不得摇了摇头,“就当我心血来潮。”
“所以,要同我一起前往上清仙宗吗?”
步妄语一滞,面色有一闪而过的不自在,毛发炸了一炸。
心里越软和,对外就要越强硬,他上上下下挑剔地审视曲云织一番,哼了一声,“就你?”
步妄语横挑鼻子竖挑眼,有条不紊数落道:“你修为不高名声又不好,在上清仙宗没多少人脉,此番回去后比起论功行赏,更有可能面临的是数不清的质疑。”
“你自己尚且还没站稳脚跟,就想着养我?”
“更何况我是个人魔混血。”他思绪天马行空一转,又被自己的想象给整得恶寒,“不会冒出我是你和魔尊私生子,你们早瞒着玄微仙君暗通款曲的流言吧?”
曲云织:“……”少年,好想象力。
步妄语总结道:“我精贵得很,对生活环境还挑剔,要是等你发达了之后还想着养我,到那时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他昂着头,骄矜又自傲,说这话时一点不害臊,可躲闪的金绿异瞳还是出卖了他。
曲云织笑出了声,心情也不由明朗些许,她坐在桌前,一手托腮,“那你往后是如何打算的?”
步妄语打开了窗子,任由风呜呜往里灌,“你不是说要我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他一脚踩上窗棂,头也不回,“麟符已毁,我到不了魔域,人族也好妖族也罢,总之往天底下哪个地方一钻,四处游历。”
“下次见面,我就勉为其难向你分享见闻。”
说完,一句道别也没有,步妄语纵身跃下飞舟。
曲云织往他消失的方向看了一会儿,不急着关上窗户,任由辽阔长风静静吹拂。
她好像有些累了。
正当她以为总算可以落个清净的时候,外边响起了敲门声。
“进。”
曲云织揉了揉眉心,听到门打开又合上的声音,她抬头,见到来人,方才些许的不耐霎时间荡然无存。
来人一身上清仙宗弟子白衣,云纹薄纱,玉冠束发,容貌清隽疏朗,浅琥珀色的桃花眼看谁都先带了三分笑意。
颜清一进门,目光就落在曲云织身上,眼里再无其他。
女子一袭艳红嫁衣,鬓边珠钗华彩雍丽,却不及她三分姝色。
比起上一次在玄微仙君的葬礼上分别,他原以为魔域一行会让她更为憔悴,可她神色虽有疲惫,但看整体的精神气,竟比在上清仙宗时还要好一些。
尤其——
颜清的视线在她左耳上一顿,嫁衣的装束还可以说来不及更换,那格格不入的耳饰又是怎么一回事?
看样子去了魔域一趟,她改变了一些。
颜清藏起了心中这些思绪,大大方方展露一个灿烂笑颜,“一别数月,安然无恙否?遂心如意否?”
他唇角一勾,露出两颗狡黠的虎牙,念出那个让他止不住感到满足的称呼。
“师尊。”
曲云织走上前,替他理衣襟,整发冠,满意见到颜清意气风发的容姿,闻言屈指一弹他额头,“都说了多少次,你与我并未行拜师礼,往日相处更称不上师徒之谊,别叫我师尊。”
颜清捂住额头,委屈地瞟了她一眼,又垂下可怜兮兮的眸子。
“可我那些同门各个都有师父言传身教,平日里也总见到他们师徒之间亲如父子的往来,就我孤零零一人待在玉京峰。”
“私底下唤您一声师尊,全我一个念想也不成吗?”
曲云织冷酷无情,板着张脸,“活该,身为仙宗首席弟子,那么多人品好修为高的峰主长老向你递橄榄枝,你都不接,反而和我守着一个空荡荡的玉京峰,现在知道后悔了?”
颜清反驳道:“我才不后悔。”
他拒绝拜师外人才没别的原因,只是一个都看不上。
颜清看着曲云织佯装严厉的表情,神思飘回许多年前一个阴雨天。
天空灰蒙蒙的,雨丝连绵而落,浸透了每一口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