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山间泥泞小道旁,跪着一个灰衣打补丁的半大少年。
他似乎在这里跪了很久,一言不发低垂着头,呼吸都断断续续,唯独脊背挺得笔直,像生了一副不屈而倔强的反骨。
有弟子路过窃窃私语。
“他就是那个收徒大会上扬言要拜师玄微仙君的小子?”
“没错,听说资质属实不错,连掌门都动了收徒的心,可玄微仙君那是谁?太乙天书之主,天上白玉京的那个玉京峰仙人!”
“当然是瞧不上他这个乞丐出身的野小子,气得当场拂袖走人。”
“哈哈,然后呢?”
“然后啊,这小子还不死心,成日跪在玉京峰下,还放话说他的师傅非玄微仙君不可。”
“简直痴心妄想,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仗着有点资质就自视甚高,这下摔得够惨了吧?”
一句句戳人肺管子的话,隔着朦胧雨帘飘过来。
颜清不为所动,他身体在雨和泥中泡了许久,已有些僵冷,眼皮摇摇欲坠,几乎昏死过去。
但他还不能倒下。
自小他就知道什么东西都要靠自己争取,而他只想要最好的那一个。
作为当今修者第一人,玄微仙君合该是他的师父!
颜清身子晃了晃,一手撑在泥地里,才没有当场昏倒。
他原以为会换来变本加厉的嘲讽,出乎意料,路过弟子半晌噤若寒蝉。
像是有什么大人物来了。
颜清艰难掀开眼皮。
雨幕之中,白衣鹤氅的仙君手执一柄油纸伞,全然不见仙人脱尘绝俗的模样,就这般踩在山间小道上,像是寻常凡人的林中漫步。
不知说了些什么,仙君低眉。
浅笑着,拂去身旁女子鬓边落叶。
第029章 第 29 章
“玄微仙君。”
“曲夫人。”
弟子们恭敬地立于两侧, 垂首行一道礼。
玄微颔首,噙着清雅温润的笑意,秉持作为师长那一辈人的职责, 关切问了句,“今日功课做完了没, 学业如何?”
弟子们的脸瞬间涨红, 以为仙君撞见他们有闲心嘲讽颜清,支支吾吾低声说:“还、还没。”
玄微尚未开口, 就听弟子们紧跟着说:“我刚刚收到师父传信, 先走一步。”
“我、我也想起有事, 告辞!”
须臾之间,人都作鸟兽散。
玄微眨了眨眼睛,扬袖替身边人挡去飞溅的雨丝, “……这届弟子行事未免跳脱了些。”
曲云织忍俊不禁,“你怎么不说是你年纪大, 跟不上年轻人的举动了?”
玄微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 转头难以置信道:“你嫌我老?”
曲云织轻咳,“没有, 你想多了。”
二人闲谈间,径自路过了跪在一旁的颜清。
若说玄微对弟子们亲切和善,半点不像高高在上的仙君,对待颜清却是目不斜视,淡漠到眼里简直看不到这人。
曲云织回头望了一眼。
细雨萧肃, 上山的这条道旁生了一片青竹林。
长身跪在泥地上的少年穿着外门弟子的服饰, 因染了脏污变作灰扑扑的模样, 还打了大大小小的补丁,看得出来处境不大好。
他身形瘦削, 才刚刚发育抽条,嶙峋的脊骨像这漫山遍野的竹子,带着股坚韧而旺盛的生命力,面容被雨幕模糊,唯独给人印象深刻的,是一双寒彻的眼眸。
曲云织叹了一声,“都跪了有十来天,每日功课一结束就在这儿风雨无阻地候你,我瞧着怪可怜的。”
“为何不干脆收了他?”
玄微一顿,却连头也不回,淡淡的嗓音品不出半分情绪,他只简单说了两个字。
“无缘。”
颜清倏地攥紧了五指,他知道这话明明白白是说给他听。
多日以来的煎熬与等待本来不算什么,他受的苦多了去了,可当仙君这话一出,指着他的鼻子说他痴心妄想,如同炸了锅的沸水,一剎那叫他生出一股迫切的冲动。
他也这么做了。
“玄微仙君!”
颜清突兀开口,喊住了即将消失在山道尽头的人。
少年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还根根都是桀骜反骨,他起身时腿一麻,险些踉跄跌倒,及时扶着竹子才稳住身形。
他顾不得这些,扳动僵冷的手指,娴熟掐了一个法诀,一簇亮橙色的火焰飘摇而起,驱散身周寒意。
“初级御火诀,寻常弟子熟练习得需要三天,而我今日只在讲堂听了一句,就已如臂指使。”
颜清冷静地说着,肆无忌惮向仙君展示自己值得夸耀的天赋。
“冥心寂照,阴灵不散,是为冥照境,也是凡人入道第一步,我只花了不到七日,就走完其他人一年甚至数年才能走完的路。”
颜清咧嘴笑了一下,抬头直视玄微仙君的背影,轻声说:“比您当年差了一些,但不多,努努力就能赶上。”
“仙君不肯收我,莫非是怕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大逆不道的话一出,玄微总算回了头。
他神色不辨喜怒,将油纸伞递给曲云织,踏入雨中,站定在颜清面前。
颜清仰头。
仙君一袭白衣鹤氅,不染纤尘,就连雨丝也不忍搅了他一身洁净,纷纷避让而行,让他看起来恍若明珠生晕,皎洁如月。
颜清局促拉了拉衣角。
对比起来,自己就是那妄图攀月的沟渠。
玄微将手轻轻搭上他的发顶。
颜清下意识紧闭双眼,有些拿不准的恐惧。
却听仙君道:“你天生奇经八脉通畅,根骨俱佳,兼有一副玲珑心窍,虽在俗世中积累了些许尘垢,但只要基础打好,往后前途不可限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