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室内如何诡谲,被昏沉色调与迷离阴影压抑得逼仄, 那把华美至极的弓弦仍光辉未减,如同鬼蜮之中永恒闪烁的长庚星。
曲云织收回看向映日弓的目光。
风猛灌而入, 烛光剧烈摇荡片刻, 将将熄灭时复又亮了起来。
有谁掀开了门帘。
她偏过头,淡淡望去。
借着幽微灯火看清来人面貌, 不由惊得睁大了眼。
漆黑蜷曲的长发,时而在光线下折射深海般的蔚蓝,眉心朱砂妖冶,耳鳍无端呈现出绚烂色泽。
一双黄金竖瞳威严华美,正似笑非笑眸光轻睨。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无厌回身拉上门帘, 厚重布料遮掩了夜色中一道遥遥与他对视的身影。
“前来说个遗言?”他不确定地回答。
毕竟他确实是以此为借口, 仗着神子虚夷目下无尘的傲慢, 与一丝施舍的怜悯,才在默许下潜入神族营帐。
曲云织站起身, 跨了几步,指尖一路顺着桌案划过,虚虚落在映日弓上。
“既然有这等来去自如的本事,还不快从此地撤走。”
她素手执弓,漫不经心拨弄了一下弓弦,倏地大力拉开对准无厌,“或者你想与神族正面抗衡?”
无厌打量她手中金色长弓,“神器映日弓,大手笔诶,神族想让你用这东西给我处刑?”
曲云织压根没用灵力凝出箭矢,摆个空荡荡的架势而已,闻言随手将映日弓丢回架子上,道了声,“不错。”
“正因为有你当靶子,我这把弓箭才有存在价值。”
曲云织平静地说:“所以最不希望看你死在这里的人,就是我。”
至少不该是现在这个时机。
等晦暝琉璃心到了她手上,神族就可以无所顾忌翻脸,反观顾忘忧还被万法宗那边拖着。
她想当鹬蚌相争后得利的渔翁,而不是任由局势向神族一边倒。
无厌眼睫微不可察一颤,面上若无其事,顽劣又乖张地笑道:“我才不要听你的。”
曲云织脸色阴沉下来。
无厌唇角弧度愈深,却垂下目光不与她相对,静默几息后才带点抱怨的语气,“不是故意与你作对,我被神族威胁了。”
“用我最重要的东西。”
曲云织蹙眉,“权势?名利?自由?”
无厌真想苦笑了,是没意识到,还是不愿意承认?
他最重要的,分明是你。
神子虚夷以曲云织的安危,逼迫他在鬼哭崖引颈就戮。
无厌自己都不知道,他原来会这么听话。
曲云织误解了很多事,就比如她的价值并不与他挂钩,他们二人在神族眼里都只是锦上添花的配角。
死了挺好,活着也无所谓,最好二选其一,只留一个。
不怪她,因为她深陷局中不自知。
神族简直是这世上最胆大包天的狂徒与骗子,他们的布局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早,未曾意识到时,就已如一张蛛网,深入且密致地网罗了所有人的命运。
位于这张罗网中心的,其实是神子虚夷。
永夜城那一次,是他一举击杀神子,挣脱这张网的最后机会,可惜被搅扰了。
“我恐怕活不过今日。”
无厌说这话时心里并无太多遗憾,忽而凑近曲云织面前,低头埋进她肩窝处,轻声说:“给你一个提示。”
“神族至宝坤乾镜,从数千年前开始,直到现在依然处于启用的状态。”
曲云织神色一动,不及细想,就被无厌封住了刚欲开口的唇瓣。
“有些事最好不要深究,在时机到来以前。”
方才得对话就像一场错觉,无厌紧接着恢复了戏谑的神色,“说是要留下遗言,可我不知道有什么该说的。”
“只有一件事无比遗憾。”
他冰凉的手指蛇一般游走,揽住曲云织的腰肢,妖力如一阵细密的电流,酥麻感炸开的同时带走了她的气力。
无厌将她推到在床榻上,帐幔翻飞间跨坐上来,脸颊泛起浅浅红晕,喉结微微一滚,黄金瞳潋滟多情,摇曳出一抹放浪风姿。
“曲峰主。”
他软软唤道,嗓音甜腻,像能掐出水来,仿佛回到了曾经那个温驯乖巧的玉面奴。
“我依旧是清白之身,却不想死之前无缘品尝鱼水之欢的乐趣。”
无厌指尖灵巧地挑开衣领,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与白皙光裸的胸膛,“我的第一次,就献给您好不好?”
曲云织刚从思绪里挣脱,猝不及防就面对眼前这幕。
心中涌起巨大的荒谬,试图用力推开,可身上这人就像菟丝子一样缠得密不可分。
“都这个时候了,你满脑子想的就是这种事?”
“不行吗?”无厌嗓音蓦地一冷,抽身与她分开,“还是说你不愿与我共赴云雨?”
曲云织艰难撑起上半身,“当然不愿了!”
她猛然喘了口气,颇有些崩溃地说:“这里是神族营地,遍地都是你的敌人,而且天一亮就是决战的时候。”
“不论时间还是地点,怎么想都不对吧!”
无厌轻飘飘地说:“可我不介意。”
“临死之前一晌贪欢,十面埋伏间攀登极乐,牡丹花下死,不觉得无论哪一件事都妙趣非常吗?”
曲云织斩钉截铁,“不觉得。”
无厌被冲昏的头脑好像冷静了些,安安静静凝视她许久,猝不及防眼睛一眨,颤巍巍凝出几滴泪。
“这是我最后的愿望了,请您怜惜我。”
曲云织本想骂他一句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对上他摇摇欲碎的眼波,难听的话终是没能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