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亲手培养出来的鲛妖。
即便他脱离掌控，意图反噬，狡猾又可恨的鱼尾搅浑了一池水。
曲云织忽然说：“在你成长起来之前，我有无数次可以对你下手的机会。”
她曾不止一次地设想，在妖皇龙貍来到上清仙宗的那一天，与无厌分别前的那晚，亦或这期间每一个眼神交汇的瞬间。
杀了逐渐不受控的鲛妖，夺走他身上的鸿蒙至宝。
而不是让事态演变到如今这般麻烦的地步。
“可我再想想，又发现我其实做不到。”曲云织笑了一下，“我的功法可以调动人心七情六欲。”
“让气运之子为我动心，从而蒙蔽鸿蒙至宝的所有权。”
无厌歪了歪头，不解她说这番话的用意。
曲云织望着他野兽般的黄金瞳，褪去深沉心计，那双眼中的情绪懵懂又纯粹。
她叹道：“怪我，只教会你如何掠取，却来不及告诉你何为付出。”
无厌对她的感情只有一味索取，而从来不存在心甘情愿的奉献，她宁可选择将晦暝琉璃心让渡给龙貍，也不确定从无厌这里夺取的可能。
曲云织怜惜地抚摸他的长发，“比起如今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或许我早该不计后果杀了你的。”
无厌顺从地偏头，将侧颊送入她掌心，蹭了蹭，“我也是这么想的。”
在他沉溺于虚幻的幸福那刻，赋予他死亡。
起码比现在要好。
他心底恍惚间有了一种明悟。
原来如此。
他自愿留在鬼哭崖等死，将机会留给曲云织，不是因为怪神族肆意操控她的命运，想将她的所有权收入自己掌中。
而是因为——
他爱上了她。
前半生作为一具空洞的傀儡，后半生为了将空洞填满，而永不停歇地肆意掠夺。
这样的他，竟也学会了为他人付出。
原来是这样啊。
无厌似哭似笑，几乎被欢喜填满，又觉得自己明白得实在太晚了些。
事到如今，这种话已经说不出口。
他只是深深望着曲云织，将她的一颦一笑牢牢刻印灵魂深处。
为什么不能早些发觉？
为什么到了现在这般地步，却要让他得知对她的爱意？
已经晚了，明日他必死无疑。
那就抓住死前的贪欢一晌，独属于他最后的极乐。
鲛妖落下一滴泪。
如同一场虔诚的献祭，抓住溺死前一线投下水底的光亮，他的神识近乎于疯狂地撞了上去。
曲云织瞳孔一缩，识海被外力入侵，掀起一场惊怒的风暴。
他想与她神魂交融？
直接越过□□的欢好，来到如此亲密无间的程度，在她这里烙下刻骨的痕迹。
怎么敢的！
曲云织咬紧牙关，翻身将无厌压在底下，一手扣住他的下颌，无法张合的唇齿溢出一缕银丝。
无厌只是笑着，毫不留情贯穿她的识海。
曲云织一滞，原以为无厌的神识会是歇斯底里的，就像末日来临前抛却一切的狂欢。
可实际上，那神识进入的剎那，软化成潺潺清溪，润物无声，游鱼戏水般轻柔地裹缠住她。
冷不防蜿蜒盘绕，收缩拢紧，暴露压抑在水面下深不见底的渴求，又在转瞬间庞然大物消失，只留下余波颤栗不休。
曲云织眼眸有些许涣散。
她像是迷失在茫茫大海深处的一叶孤舟，时而狂澜与惊涛将她抛飞，时而被温柔的水波托起。
迷离间，只记得一双黄金瞳，安静地、执拗地望着她，孤独又绝望，贪恋而不舍的。
再次清醒时，曲云织发现衣冠被整理妥帖，床榻边早已没有了余温。
昨夜的一切就像一场梦，梦醒后如泡沫消散。
曲云织拉开门帘，眺望耸立如刀的山崖尽头，远天处迸发一线璀璨金辉，一轮红日跃出。
天亮了。
第080章 第 80 章
天光破晓之际, 神族与妖族的战争正式打响。
长风辽阔，拂过猎猎飘扬的旗帜，峭拔如刀的鬼哭崖顶, 数十披甲军士的阵列静默伫立，金戈铁戟, 沉冷肃杀。
风仍未停歇, 沿着陡峭悬崖一路灌入平地，陡然间倒卷而上, 奔向浩荡远空。
仿若携着晨曦降临, 神族天兵白袍金甲, 迎风悬立，覆面的轻纱将他们容貌掩盖，不像鲜活的生命, 倒像律令中宣告处刑的冰冷字符。
呜呜号角声吹响——
宛如预示风暴来临的第一声惊雷，彻底撕碎平静的表象。
“杀！”
主帅一声令下, 妖族士兵闻声而动, 金属洪流自鬼哭崖顶一泻千里，激烈而狂乱, 宣泄不知疲倦的暴虐。
或有大妖化作本相，巨兽嘶鸣一时盖过了宣战的号角。
神族终于有所反应，被白袍与面纱遮掩，分不清高矮胖瘦的身影同时抬手结印，金色光辉如天上星辰彼此勾连, 转瞬铺成一张连天盖地的阵图。
陨石火雨从天而降, 如同远古灭世的场景。
妖族士兵毫无抵抗之力, 只能在烈火焚身与肢体粉碎的痛苦中挣扎哀嚎，浓烈的血腥气混着□□烧焦的气味弥散开, 俨然成了一座炼狱。
忽地，幽蓝光辉如闪电瞬息而至，劈在神族一身构建的阵法之上。
那是一条通体冰蓝的龙形虚影，出现之际带来深海般静谧安宁的气息，所过之处妖族纷纷平息了痛苦。
而那龙尾轻轻一甩，伴随镜面碎裂之声，神族井然有序的大阵开始崩落。
局势缓缓向着妖族偏移。
游龙功成身退，化作一条细长鞭子回到一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