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就险些将她溺死的爹被妖兽拍碎了脑袋,懦弱无能的娘在最后替她挡下利爪。
而她跌跌撞撞, 逃出了火海腾起的小村庄。
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其实根本跑不远, 只因为吃饱喝足的妖兽有闲心戏耍她。
阴魂不散的粗重吐息,时不时拨弄她的尖爪, 妖兽追赶了一会儿, 终于玩累了, 嘶吼一声落在她前边。
柳怀月猝不及防被堵住去路,脚下一崴便狼狈栽倒。
她满身是伤,粗布麻衣燎出焦黑的破口, 找不出一块完整的皮肉。
疲惫感像是直到这时才追了上来,四肢如灌铅, 心跳欲要撞出胸膛, 喘息声找不到停歇的余地。
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四面八方袭来的火光如同妖魔牵着手跳起的祭祀之舞,夜色暗沉, 唯独一轮明月寂照。
她看到了月亮。
月华般的剑影翩然而至,弯如钩,落如虹,轻飘飘地一扫,斩去了妖兽的头颅。
柳怀月至今也忘不了这一幕。
黑衣劲装的少女仿佛身披夜色, 漫不经心抖落剑上血痕, 银月为她描摹淡妆, 清寒疏淡的眼不知沉淀多少古今凄凉。
她看到面前的少女蹲下身,伴随一声叹息将她抱了起来。
她仰头, 望见的却是明月怜我,入我怀。
柳怀月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本该被萍水相逢的曲云织送到官府,找一户人家收养。
可她毅然拉住了曲云织的衣角,随她踏上前往玄都的求仙路。
以救命之恩为借口,攀附她,利用她,更靠近心中这轮明月一点点,然后止步于升仙台前。
她没有修炼的资质,一辈子只能是个凡人。
而她的云织姐姐被玄微仙君带走,从此平步青云,了无音讯。
她知道曲云织不是故意抛下她,相识之初就发现了,云织姐姐的常识连她这个七八岁小孩都不如。
对时间流逝一无所觉,挑食不爱吃东西,经常把自己关在黑漆漆的地方挨饿,还有起床气。
比起初遇的凛然姿态,云织姐姐其实很任性不靠谱。
柳怀月无奈地想着,觉得不能指望云织姐姐,得她自己来。
于是建立商会,四处打通关系,终于能靠近修士的圈子。
她远远听到了曲云织的消息,真的很远,原来她已成为玄微仙君的道侣,那是半步成仙的修界第一人,是她遥不可及的存在。
柳怀月并未气馁,踏踏实实积累财富,翻山越岭攀至权重位高,直到鬓角生华发,镜中的自己不知何时有了皱纹。
人力有尽,仙凡有别。
她第一次意识到这句话的残忍。
秋白凫说的不错,强烈的不甘容易催生邪念,她也险些走过歪路。
但转念一想,夺人灵根这种歪门邪道总归有暴露的时候,只会将她与云织姐姐越推越远。
后来,她意外得知仙族堕人的真相,人间王朝与万法宗的图谋。
柳怀月感到了欣喜。
王朝意图逼迫上清仙宗,消除仙凡之别,举族成仙。
意味着她与云织姐姐能共赏同一片景色。
她主动请缨,充当各仙门之间的联络人,仗着凡人被忽视的身份,不着痕迹控制上清仙宗的传送阵。
只等今日,揽明月入怀。
她听到顾忘忧于大庭广众之下宣布,“玉京峰主曲云织,同为仙族。”
柳怀月霎时面色惨白。
顾忘忧似乎被愉悦到了,笑得愈加畅快,“不仅如此,玄微仙君也是,否则为何他修为进境如此之快?”
“可惜玄微死得早,如今活着的仙族,只剩曲云织一个了。”
“对了。”见在场之人被他一席话骇住,顾忘忧不忘补充,“想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曲云织拥有抢夺鸿蒙至宝的能力,仙族都能做到这点。”
“此前万法宗那个老不死,现在已经死了的那个,顾忌九幽水在魔族,只敢对陆远行下手。”
“眼下没那个必要了,仙族,九幽水,你们想要的都在曲云织身上!”
柳怀月霍然转头,择人欲噬的目光狠狠攀咬顾忘忧。
就是这人,将云织姐姐打成众矢之的。
不对。
她也是将云织姐姐推上风口浪尖的其中一员。
眼前义愤填膺,各怀心思的修士里,究竟有多少是她东奔西走拉拢来的?
怎么会这样?
到底哪里出了错?
一时间,柳怀月心态尽失,慌张无助得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她身形不稳地晃了晃,眼前天昏地暗,脚下踉跄,抑制不住内心的惊惧与瑟缩。
“可惜曲云织如今身在神族。”顾忘忧戏谑说,言语之间已将所有人牵着走,“好在这里有一个现成的人质,玉京峰上与她相依为命的弟子。”
“你说是吧,颜清?”
话音尚未落下,顾忘忧已闪身至颜清面前,一指轻点他眉心,断了最后一丝傀儡术的联系。
颜清目露悚然,手还搭在惊鸿剑柄上,没来得及拔出,只觉周身气机被牢牢封锁,难以动弹半步。
他紧咬牙关,师尊是仙族还是头一回听说,可看那陆远行就算死了尸身还被觊觎,就该明白师尊接下来的处境有多艰难。
与其被当做人质,不如鱼死网破。
他心底发了狠,刚打算拼一把,只听一道轰雷声炸响,整座皇宫地动山摇。
浓烟四起,骚乱中眼前忽而闪过一道白光。
颜清再睁开眼时,已换了个地方,看建筑就知道仍在皇宫内,只是四下寂静,远离动乱中心。
铮然一声剑出鞘,秋水长剑稳稳抵在柳怀月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