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族的目的,是永居高天之上。”
“你们利用坤乾境撒下了一个弥天大谎。”
曲云织嘲讽般笑了一下,到现在提起仍觉得荒诞,“就像我的族人不是被天罚封印,打入人间炼狱,而是被神罚算计。”
“根本没有所谓天道,没有互食的诅咒,更没有天地大劫!”
“坤乾镜的作用是化虚为实,将谎言变作真实。”
曲云织忽而直勾勾望向虚夷,“你们神族撒下了那套天地大劫的谎言,就是为了高居云端之上。”
她声声泣血,“就为了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不惜以族人的尸骸堆砌大地。”
“将所有人笼罩在你们编织的那套秩序里,数千年来日复一日以坤乾镜维持统治者的假象。”
“甚至为了假象不被戳破,利用我收集其余三族的鸿蒙至宝。”
曲云织猛然喘了一口气,如同溺水者汲取微薄的生机,她竟是被如此荒谬可笑的真相拽入深渊。
“仙族是秩序外的漏洞,所以打从一开始,神族就不打算留下任何一个活口。”
曲云织看着虚夷,轻声问,“这些,你都知道吗?”
虚夷颓然失去了气力,支撑着树干才不至于滑落,面前的女子神色疏离冷淡,他却觉得她已经被逼至穷途末路。
只要稍稍推一把,就会坠入万劫不复。
虚夷点了点头,这样的问题她问了许多遍,如同每一次一样,他说:“吾知晓。”
“你难道觉得无所谓吗?”
曲云织却陡然被刺痛到,语调尖利地问。
“我问神族长老,他们把自愿牺牲的同族人当做什么,他们回答柴薪。”
“我逼问他们释放族人的方法,可无论用了什么手段,他们都死咬着不松口。”
“一群疯子。”她捂着脑袋低喃,“无可救药的疯子。”
曲云织仰头,牵动唇角扯出一抹笑,“所以我杀了他们。”
虚夷呼吸一窒。
曲云织却浑不在意,“我是仙族,如今人族的修炼之道本就是依照我们而编撰,是再是何我们不过的功法。”
“玄微能短短十数年迈入清虚境,我与他资质不相上下。”
她笑容惨淡,竟似在炫耀地说:“只要不计后果地吸纳灵力,无视走火入魔经脉残废的风险,我随时可以突破至清虚境。”
“你们神族还真是养尊处优,那么轻易就被我斩杀。”
虚夷每一次呼吸都在颤抖,不可置信的眼神,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曲云织只是维持着笑,“你呢?你同长老是一路货色吗?”
虚夷终于支撑不住,滑坐在地上,要将堆积的苦痛与无奈尽数倾泻,“怎么可能一样呢?”
“吾从前也同他们一般,将牺牲视作理所当然。”
“可我错了。”
他的目光落在曲云织身后的尸堆,捂着胸口,身形略微佝偻地说:“只要一看到生息全无的他们,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他们,这里就好痛。”
虚夷投来求助的目光,眼角落下两行血泪,“你当初得知族人的惨状时,也是这般感受吗?”
他困惑地说:“这就是吾的报应吗?”
曲云织脑中摇摇欲坠的弦轰地崩断,颓然跪坐,崩溃似的抱住了虚夷,一遍又一遍重复。
“对不起。”
她将脸贴在雪泥般沁凉而沾满枯枝败叶的银发上,神经质地在虚夷耳边低语,“你没做错什么,用不着报应。”
“你只是神族用来实现野望的道具,是我为了报复他们将你强行拉入这世间。”
曲云织再一次重复,“对不起。”
虚夷用力地环抱住她,声音又轻又柔,好似即将破碎。
“你没有对不起吾的地方,是神族先伤害了你们。”
虚夷语气有一瞬的艰涩,从曲云织的怀抱里抽离,盯着她漆黑无光的双眼,一字一顿。
“只是吾怎样也控制不住,想要恨你。”
曲云织微微睁大眼睛,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撕心裂肺。
“我也一样。”她说。
“明知神族犯下的事你无权参与,可我依旧恨你。”
曲云织轻轻勾住他的小指,笑得欢喜而不自知,“我们都一样。”
被逼至绝境濒临崩溃的小兽,连抱团取暖都做不到,只有一人啃食另一人的血肉,枕在留有余温的皮囊里度过寒冬。
“为了让我能在外界自如行走,族人保有最低限度的存活。”
“他们还活着,只是活得无比痛苦。”
“我原以为收集四族至宝,能让天道实现拯救他们的愿望,可天道是假的,神族骗人的说辞!”
“我又想着逼迫神族长老释放族人,可他们一早打定不留活口的主意!”
“我希望晦暝琉璃心能干涉轮回,解救他们,可无言设下的指令与此无关,只能假托另一个气运之子更改指令,要想让晦暝琉璃心回到妖族,必须我死!”
“我找不到救赎族人的方法了,只能让他们——”她无助至极,嗓音略带哽咽,不敢将死字说出口。
曲云织掌心一翻,托起晦暝琉璃心。
她绝望地凝视着虚夷,“对了,你应当能猜到,无厌设下的最后一个指令。”
“妖族至宝将会再度终止轮回。”
“届时我被封印的族人能获得解脱,整个神族,不论被当做柴薪的,亦或是踩着他们的尸体安枕无忧的,都会一视同仁走向覆灭。”
“我不必背负吞噬亲族的罪,你也无需卷入这场看不到尽头的仇恨。”
她牵着虚夷的手,将晦暝琉璃心纳入二人掌心,“我们一起从痛苦中逃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