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忘忧终于看向逼他至此的罪魁祸首，“事到如今还要伤害你们仙族的恩人吗？”
仲凌尉垂眸，指腹用力再次挑断几根命线。
季瓷随之呕出一口血。
顾忘忧咬紧牙，“你还想如何？”
仲凌尉不为所动，“恩人？你在说什么笑话？”
“以九幽水堕仙族为人的就是他，唯独留下我们这一支，别告诉我堂堂鸿蒙至宝还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分明是私底下留一手，利用仙族的特殊之处，在多年后的今天谋取其余三族至宝。”
他指向曲云织，“我这小侄女儿走到这一步，背后不仅神族在推动，你们师徒二人的算计也少不了！”
“我不在乎。”曲云织忽然说。
仲凌尉一愣。
曲云织淡淡道：“纵然怀有利用之心，可这么多年的安泰生活不是假的。”
“我只想知道，季宗主是否刻意让结界破裂，挑选时机让我们暴露在神族面前，发生后来一系列的悲剧。”
回答的是顾忘忧，“此事与他无关，是我擅作主张。”
面对曲云织的注视，他神色复杂，“要不然我也不会后知后觉，桃源乡结界是他的小洞天。”
“若我打从一开始就知道，根本不会出此下策。”
“他与我起初不是同路人，那次之后才将我收入上清仙宗。”
“你好像不信我。”顾忘忧一眼看出曲云织眼中冷淡，生出一种自嘲的冲动。
这就是自食恶果吗？
难以想象。
挑唆妖皇调换气运之子，鬼哭崖战役脱身后派奸细潜入魔族，推动李思归重创万法仙宗。
这样一个无法无天的混蛋，竟然被季宗主收服？
自从进入上清仙宗后，顾忘忧做过的出格事，好像只有将玄微当替死鬼摆脱被夺舍的命运，和眼下为季宗主延寿而已。
曲云织转向仲凌尉，“我与季宗主之间并无仇怨，不必为难他了。”
顾忘忧怔了怔，深深看她一眼。
“小侄女儿。”仲凌尉满脸古怪，一字一顿缓声说，“我何时给了你一种，对你言听计从的错觉？”
“打从一开始我不就说了吗？”
他似笑非笑收紧了咒术织就的诡异红线，“我针对季宗主，并非与他有深仇大怨，只是他倒霉，沦为我报复顾忘忧的人质罢了。”
语毕，他手中红线齐根斩断。
这次倒下的人里，已然出现上清仙宗弟子的身影。
曲云织瞳孔骤缩，看向人群。
颜清紧握自胸口延伸的命线，努力分析其中门道，他身旁的柳怀月面色惨淡，对眼前发生的事心不在焉，步妄语不知何时猫到角落，一脸苦相。
赵缨搀扶虚弱的纪初澜，担忧回视他，秋白凫跳着脚鼓舞士气，可上清仙宗弟子有许多早已心如死灰。
她念在陆远行与她同族，二人有共同的仇要报。
可没曾想，仲凌尉行事如此不择手段，不惜牵累无关之人。
曲云织一把攥住长蛇般扭动不休的命线，她还记得仲凌尉对咒术的说明。
任由这道攫取寿数的毒咒进行下去是不可能的，一旦针对仲凌尉动手，保不齐逼急了与受术者同归于尽。
而强行中断咒术，顾忘忧那厮管他去死，只是会牵累了季宗主遭受反噬。
先试试学着仲凌尉的法子，将咒术控制权夺过来！
曲云织并指往眼皮上一抹，睁开位于瞳孔中的第二双眼睛，两道视野逐渐重迭一处。
霎时间，万事万物于她眼底明晰。
灵气的每一丝细微走向，晦涩繁复的咒纹字符，亦或风流动的轨迹，蚊虫扇动翅膀时抖落的雨珠是如何破碎……
一切要紧的，无关紧要的，繁杂冗余的，无穷尽的信息流入识海，翻搅起混乱的漩涡。
她忍着大脑的胀痛，迅速解析起了咒术。
“哦？”仲凌尉颇感意外地挑眉。
他低头，掌心中本收束一体的命线，此刻忽然扭曲波动，仿佛即将溃散成四处逃窜的虫群。
“拿我的招数对付我？”
曲云织本在专心解析，闻言骤然抬头，神色惊骇。
仲凌尉唇角一勾，眼眸深处如同裂开一道缝隙，睁开一双套在瞳孔中黑白分明的眼睛，不含一丝情感，平淡地审视万物。
与她如出一辙的天眼！
仲凌尉见她震惊的神色，反而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你觉得这么多年我就老实躲在顾忘忧眼皮底下什么也不做？”
“怎么可能？你拿到的天眼功法就是叔叔我送你的礼物。”
“得知真相，直面族人惨状的滋味怎么样？不好受吧？”仲凌尉笑嘻嘻地说，“这样看来我好像也是激发你仇恨，利用你的一员。”
曲云织恨声道：“陆远行！”
“要叫叔叔。”仲凌尉一本正经地指出，“虽然我与你没有亲缘关系，小时候好歹也逗过你几次。”
轰隆！
雷声劈下，雨落得更大了。
阴云将这片天地压得阴沉，只在闪电骤亮时照见一丝白。
淅淅沥沥的雨水冲刷玄都王庭，自参天的古树，青灰的屋檐，连成串落入石板地面，伴随溅起的水花，无声淹没了横陈的尸体。
猩红的命线宛如飘荡的烟尘，将王庭内的所有人环绕。
纪初澜怔怔望着当世两位仙族的对峙。
他摇了摇头。
不对。
错了，都错了。
面前的尸魔并不是被陆远行夺舍，仙族纵然有再大的特权，也无法违逆鸿蒙至宝，死后魂魄必定被抹消。
尸魔一族本就擅长读取并控制尸体，就像游水的鱼不会溺死，陆远行的记忆绝无法影响到尸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