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为何,仲凌尉的一举一动表现得与陆远行生前无异?
甚至明知是师尊的陷阱,依旧踏入牢狱解救他。
何必伪装成陆远行,何必表现得像陆远行一样在乎他,又何必口口声声说着复仇,却违背陆远行的性格,做出不择手段的行径?
或许,纪初澜意识到,他只看到了陆远行死前解脱的笑容,并未察觉他在暗无天日的折磨中,早已扭曲的恨意。
仲凌尉的异常只有两个原因,要么陆远行承受的痛苦,恐怖到足以改变读取这份记忆的尸魔人格,或者他的恨意浓烈到即便魂魄消亡,也无法自尸首上抹去。
纪初澜忽而想起尸魔说过的话。
仲凌尉什么也不是,他只是一个被执念驱使的复仇鬼。
轰隆!
雷声愈发剧烈。
雨水哗啦声骤然在耳边放大,漆黑的影子摇摇晃晃升起。
数十具老态龙钟的尸体,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站了起来,朝着对峙中的二人围拢。
仲凌尉就像捻着线头,轻易将即将崩解的咒术重新稳定,控制权牢牢握在掌心,“差点忘了我还是个尸魔。”
他空出来的手打了个响指,尸体一拥而上袭向曲云织。
在她露出不屑的眼神时,尸群玩闹似的脚步一转,扑向除曲云织以外的所有人。
仲凌尉扬了扬眉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趁你我争夺咒术控制权,无法用人质威胁你的间隙,让其他人寻找时机制伏我。”
“从前你恶作剧就玩不过我,现在就更不可能了。”
“乖,念在同族人的份上我不会杀你。”
“仅仅不杀你而已。”
第097章 第 97 章
轰隆!
闪电直贯而下, 撕裂阴沉天空。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落,连缀成帘,又陡然崩断成涎玉沫珠。
凄风苦雨, 天地阴寒。
猩红诡异的命线穿透在场之人的心脏,蜿蜒束集, 被当世唯二的仙族纳入掌心, 分持两端,崩断与否只在他二人一念间。
衰老的行尸从水泊里摇摇晃晃爬起, 挥舞干瘦的手掌, 涣散多时的眼睛蓦地凶光毕露, 朝命悬一线的修士们扑去。
时间被这场雨拉得尤为漫长。
雨滴从空中落下,被寒风吹皱了光滑表面,骤起的涟漪倒映数十具行尸青黑的肤色, 流涎的口齿。
水波仍在变化,光怪陆离, 时而映出幸存者惊惶的面色, 时而是几位局中人各异的表情,曲云织凝重握持命线, 顾忘忧眸低一片晦涩,仲凌尉勾起的唇角……
伴随一声很轻的,几乎淹没雨中的叹息。
终于,雨珠落地支离破碎的剎那,雷霆声轰然炸响!
宛如巨龙愤怒的咆哮, 一道近紫的电光破空而来, 裹挟寂灭一切的庞然威压。
原来是这样!
仲凌尉瞳孔忽而一紧。
在头顶嚷嚷个不停的响雷, 根本不是什么暴雨天象。
而是劫雷!
他扭过头去,豁然看向季瓷。
蓝色道袍的小童盘溪坐在雨水里, 衣袖未湿,似有一层无形屏障分隔了雨帘。
瓷白如玉的脸上神色淡然若古井,轻轻半敛长睫。
始终环绕他身侧的仙鹤,湿润黑瞳中流露一丝人性化的悲切,哀鸣一声,伸展羽翼将弟子们推开,垂低头颅搭在季瓷颈边。
他在找死吗?
仲凌尉看得咬牙切齿。
命线还握在他手里,油尽灯枯的状态刚承受一波修士寿元,尚未稳定下来就渡一场注定失败的清虚境雷劫。
人质的命没有他的允许,怎么可以擅作主张!
仲凌尉收紧命线,却突然发现拽不动。
他顺着红线延伸的方向望去,曲云织眉眼冷冽,正稳稳不动与他相持。
仲凌尉心下暗恨,季瓷一死他拿什么牵制顾忘忧,于是远远冲顾忘忧喊了声,“你师父找死不管管的吗?”
“闭嘴!”
顾忘忧漠然瞥过来一眼,罕见的疾言厉色,褪去往日散漫不着调的伪装,上位者的威势展露无遗。
“这里没你的事。”他只淡淡留下这一句,就没再管仲凌尉,而是复杂注视着季瓷。
“师尊。”他生涩道。
季瓷掀开眼帘,伸出圆圆短短还带着窝的手,虚虚一点狰狞劈向他的劫雷。
顿时,崎岖粗壮的电弧眨眼化作桃花春水,萦绕在他指尖。
随着他往前一推的动作,电光再起,却细小了许多,将周遭行尸劈成焦灰。
解决了可能的隐患,季瓷面色不明显地白了白,却舒口气,目光落在顾忘忧身上。
“我寿数将尽不假,可生死有命,何时要你替我延寿?”
顾忘忧抿了抿唇,“要不是桃源乡结界的存在,你可以活得更久。”
季瓷尤带婴儿肥的脸上是一副老成表情,因他眼底疲累沧桑,不显得违和,“不是答应我少闹幺蛾子,让我好生安度晚年吗?”
顾忘忧只是笑了一下,“若非你现身,这里的人我早就屠干净,根本不会有现在这般波折。”
季瓷终是露出叹息般的神色,“所以我才在这里压着你,不让你妄动。”
“这是我最后一次替你收拾烂摊子了。”
顾忘忧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季瓷收回目光,摸了摸搭在颈边的仙鹤头顶,衣摆一撩站起身,环视一圈在这场动乱中有幸存活的人。
“你们或是因真仙身份经受苦难。”他看着曲云织与仲凌尉。
“或是不甘为凡人之身。”视线转向柳怀月与她背后的人间王朝。
“或是妄图成仙。”被他注视的各宗弟子瑟缩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