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清醒时,曲云织发现自己正拽下一把草根往嘴里塞。
草根上连着几条血淋淋的肠子,随风摇曳。
她眼眶再次被泪水浸湿,将不知何时填满的胃倒空,吃下去的东西一点不剩重新呕出来。
接连几日,她不停重复绝食,濒临饿死,失去理智进食,清醒后呕吐的过程。
慢慢地,她发现自己已经能毫无心理负担地,吞吃族人的血肉。
曲云织眼底空茫,机械性咬下一口野果,拒绝果肉,唇齿间满溢汁水,是铁锈的腥味。
她咽了下去,这一次没有再呕吐。
曲云织疲惫地垂下手,任由咬了一半的果子滚落,长着人脸的部位直直对着自己。
她抱着膝盖藏进山壁里,瑟缩地避开山洞外照进来的一丝光,头埋入双臂,半晌随着脊背的震颤,传来一声呜咽。
一定是在做梦,她还处于那座恐怖的秘境中。
与江焚琴一起,躲避发狂的妖兽与植物时身受重伤,虫豸般藏进狭窄山缝,面对畸形巨人的注视。
她一定还没有从那里出来。
往后的族地覆灭,亲朋死绝,江焚琴为救她孤身面对险境,她正在以族人尸骸果腹这种事——
都是她尚未苏醒的梦魇。
一定是这样。
曲云织强迫自己相信,这都是她不该贸然闯出结界,给予她的惩罚。
梦醒了,一切就都过去了。
又是几日后,曲云织站在城门口,遇上一条送葬的队伍。
包子铺老板娘老了许多,鬓边染上银丝,漠然抱着一块牌匾走在人群最前方。
曲云织目送这支送葬队走远,没有去见老板娘最后一面,而是将这些天攒下的积蓄留在了包子铺门口。
她开始了四处周游修行,期间遍览典籍,终于找到一丝线索,族地遭受的攻击许是天罚。
也只有天罚能做到将他们神魂封印在轮回的最底层。
面对天罚这般蛮不讲理的存在,她同样找到了应对之策,鸿蒙至宝。
曲云织踏上了前往玄都的路途,听说那里有座升仙台,上清仙宗每四年一度收徒,人族的气运之子就在仙宗。
路上她捡到了一个险些丧命妖兽口中的小女孩,名叫柳怀月,本打算留下她,可她强行跟了上来。
这样也好,人间许多常识曲云织还不习惯。
一个全无威胁的小孩,当她的同行人,一路替她纠正也不错。
等到了玄都,不巧遇上沧浪妖域叛乱,本来与人族井水不犯河水的他们,连带着袭击了玄都。
曲云织不得不将玄都那只大妖引向升仙台,以求那里的阵法助她歼灭祸患。
当她筋疲力尽,浴血奋战之际,身后阵法微光陡然亮起,一道清亮剑光劈云裂风,妖兽轰然倒下。
曲云织回过头,正见光芒之中仙人降世。
白衣如雪,鹤骨松姿。
一双丹凤眼写意如工笔墨画,正垂眸静静注视她。
即便分别多年,二人早已不再是幼时模样,物是人已非。
这一刻,他们也心照不宣,无需言语。
原来是你。
第104章 第 104 章
玄微仙君带回来一个凡间女子。
岁数有些大, 起码错过了修炼的最佳年龄。
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仙君青睐的,就数那副霞姿月韵、玉骨冰肌的容颜。
听仙君说, 女子是他青梅竹马,因意外失散, 如今终得相见。
弟子们还听说, 女子被带来上清仙宗之前早已踏入修炼一途,蹉跎多年, 仙君耗费天材地宝也没将她境界拉高多少。
可惜啊。
闻者不由感慨。
不过而立之年就能踏入清虚境, 可谓人间谪仙的玄微, 不近女色,专心清修,最后竟栽在了这样一个空有美貌的女子身上。
“外面就是这么传我的, 好端端祸害了一个仙君。”
曲云织转头,长发自光裸的肩颈滑落, 一袭单薄衣衫浸了水, 若隐若现勾勒躯体线条。
江焚琴垂眸,没有看这堪称活色生香的一幕, 薄唇微启,淡淡吐出几个字,“恶语伤人,乱嚼舌根,该罚。”
曲云织莫名笑了一声, “他们说的都是实话, 没多少夸大其词的地方。”
她掬起一捧摇曳金晖的玉露, 盘膝坐在这玉露池水中央,浓长黑发如打翻砚台, 狼藉洇散的墨痕,浸入金色水池中。
仔细看去,她身周缭绕的黑色并非全来自那一头长发,而是体内杂质析出,洗经伐髓。
江焚琴同样以打坐的姿势在她身后,掌心贴着她后腰丹田的位置,灵力源源不断灌入经脉,如初春解冻的寒溪,冷冽清透。
“这些年怎么修炼的?”
越是探查,他眉头皱得越深,“不仅身体幼时就已亏空,一身好资质还浪费了个干净,到底积累多少凡尘污垢?”
曲云织松手,掌心那捧金色池水淅淅沥沥落下,对幼时绝食造成的亏空避而不谈,转而指尖绕了绕一缕长发,百无聊赖地说:“就这么胡乱练的呗,逮到一个好用的功法就修炼一个。”
“简直胡闹。”江焚琴不轻不重训斥一句,中断了灵力流向,起身自池中站起,“短时间内不急着破境,先将基础调理好。”
曲云织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从这声训斥里找回从前一丝熟悉感,眨了眨眼,“哦。”
江焚琴替她烘干衣物,拾起一把木梳细心打理满头乌发。
曲云织任由他带着自己来到梳妆镜前,因二人视角一高一低,从镜中只能瞥见他下颌。
比起小时候的下巴尖尖,脸颊婴儿肥,如今长大成人的他轮廓清瘦,骨骼线条流畅明晰,薄唇噙着几分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