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哪里而来?”
“定州的大牢。”(注1)
“哈哈哈......”
“哈哈哈......”
一直面色僵硬的林丹汗,先是发出了一阵大笑,笑声不止。然后王世忠也跟着大笑起来。帐中只听到两个半老之人,发出骇人的笑声。
笑到哽咽,才终于止住。
“是小皇帝派你来的?”
王世忠点头。
“他让你带什么话?”
“皇上让你离开大同,不要再袭扰边关。至多一年时间,陕西流寇定会平息。到时朝廷大军助你回到辽西,且之前所犯之罪不做追究。”
王世忠没有丝毫隐瞒,甚至把所犯之罪没有委婉的说成所犯之错。他这次来,就是传话的。
“小娃子不谙世事,你也跟着胡闹?革把库要不你别回去,就留在我这儿。我已经得到花教大喇嘛的许诺......”(注2)
“话我已经带到了,听不听由你。至于我,留在这里,陪你啃风雪吗?”
一句话把林丹汗说的大赧。崇祯元年,林丹汗西进,攻打漠西,逼的蒙古右翼土默特部四散逃逸,乱兵进入大同镇内烧杀抢掠。林丹汗追击剿灭后,嫌弃明廷给的抚赏金太少,赖着不走,后一怒之下也烧杀抢掠,杀死大明百姓三万多人。新任大同总兵满桂到任后才平了这场乱事。自此林丹汗和明廷之间的关系开始交恶。(注3)
来到漠西后,诸事不顺。
崇祯二年,蒙古右翼地区被林丹汗平定,明朝不得不于次年恢复“市赏”。可“塞外霜早,颗粒无收兼厉疫盛行”,林丹汗逼的没办法,多次派人向明朝“索赏”,明朝不予。只能于崇祯四年开始重新不断侵犯明边。
到了今年崇祯七年,林丹汗部众缺少粮食,甚至到了“杀人以食”的地步。今年已经攻打过2次大同,大同城高池深,守军根本不出,城外连个活人都见不到。这几年来,多番攻打大同城,城外的老百姓早跑光了。
“那小皇帝给了什么赏赐?”
王世忠送了一个白眼给他,帐中炭火阴暗,林丹汗瞧的分明。
......
......
北京,乾清宫,比起西北小小的蒙古大汗汗帐,灯火就要亮多了。
朱由检发了一通脾气,看着跪在地上的小舅子。说道:“你起来吧,周凎说女真人接下来会对付蒙古人,你去问问他女真人会怎么打,朝廷该怎么防备?”
“遵旨。”
田敦吉明白这时候该退下了。他爬起身,后退三步,转身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皇帝的声音:
“别说是朕问的。”
“遵旨”。
......
......
很多事情,需要经历过才懂。比如“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走在夜路上,脑海中一直被这句诗萦绕。
来到大明半个月了,经过这些日子的了解,发现他以前很多的认知是错误的。这年头能让人发财的的工作岗位就那几个,他若是逃了做个黑户,除了打劫、造反外,好像根本没有发财的可能。
一脚深一脚浅的出现在田府门口时,管家是个很有职业操守的人。没有问下午刚离去的会元郎,怎么一身屎味,光着一只脚又回来了。
田敦吉不在府上,管家把周凎还是安排在了之前住的小院中。之前照料他的两个小丫头又是打热水,又是忙着找衣服,舒舒服服的泡个澡。
包子脸小丫头昭儿和周凎混熟了:“周相公,这脏衣服让我等来洗。”
“上一次你们偷偷帮我洗了,我还没谢你们呢。几件衣服,很快就能搓完。”
小丫头进屋里把灯笼提到了院中,蹬在周凎旁边。“感觉您和别的人不一样。”
“我能有什么不一样的?”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感觉不一样。”
“小丫头片子,你才见过几个人呀。”
“瞧不起人。我和敏儿打小在扬州春香楼长大,见过的男人多了。后来跟着老爷来到了京师,府中来的富贵公子、贫寒士子、朝中大官儿多了。反正没见过周相公这样的。”
老子的气质这么突出吗,十几岁的小丫头也迷倒了?周凎停下搓洗,看着小丫头:“你好好想想,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
在屋中收拾的敏儿,提着脏的洗澡水来院中倒,她搭腔道:“周相公是天上的文曲星,岂是那些凡夫俗子可比的。”
原来我还没融入大明呀,周凎心有所动。
在田府住了一夜,田敦吉不知为何回来的晚还没起床。他也没去打扰人家,自己起了个大早,就告别了。三月初四,离殿试还有八天。有些东西要赶紧准备准备。
任何时代取得合法身份好像都是挺重要的事情。现在好歹是个举人身份,离士人只差临门一脚了(进士,进而为士人)。有这么好的身份不用,反而去逃跑,那不是蠢到家了嘛。想起几天前听到会试中榜后,自己的慌乱样周凎感到有点可笑。
当然殿试肯定不能去考,没那水平。不逃那就只能想办法合理避了殿试,比如吃点巴豆,老子生病了考不了殿试,这很合理是吧。
周凎离了田府,在大街上寻找药铺。早点买,省的到时候让人怀疑。逛了两条街,见到了一家药铺。周凎抬脚进去,询问有没有巴豆卖,店内学徒头摇的和拨浪鼓一般。
“此等剧毒之物,公子要买他作甚?”
一名掌柜模样的人过来问道。
“啊,巴豆很毒吗?我一友人,水土不服。已经好几天没上茅厕了,腹中涨的难受。”
“配点麻子仁汤。你友人什么年纪啊?”掌柜准备执笔写药方。
麻仁丸前世吃过,这有个屁用呀。“有没有药效猛一点的,吃完就拉,水泻不止的那种。”
“你想害人,莫要来害我。”
一连跑了几家药铺,都是些大温脾汤、润肠汤之类,听这些名字都是些慢性药。周凎感觉他这副年轻的身体,吃这些药,一泻千里是不可能的。万一喝完喝饿了怎么办?巴豆、大黄这些烈性泻药,需要到鹤年堂这样的老字号才有可能买到。买的时候,还要做登记。万恶的旧时代,太落后。
吃一些脏东西,喝一些脏水,也有可能水泻不止,周凎不敢试。这年代这样干,很容易死人。比如还有在外面冻一夜,得个感冒啥的。没有消炎药的时代,他也不敢做呀。
装病?这年代的中医还是有水平的,万一哪个脑子不好的叫个医生来给他看病,摸摸脉象就穿帮了,这肯定不行。原本打算买点巴豆就能解决的小问题,居然因为买不到药而让计划胎死腹中。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周凎一边在街上游荡,一边思索着事情。
这些日子好像很多事情都不顺,从殿试放榜开始,他就一直处于被动的状态。被动的成为会元,被动的被人捉到田府做客,被动的被一个国公府看中了他的身子,对了还有昨天晚上被动的被一个疯女子追杀了几十里路。这种被动的感觉太让人不爽啦。这里面有他不熟悉这个时代的人和事有关,也和他家中只有一个老仆,自己势单力孤莫大关系。
“我要有势力,岂能一包巴豆都买不到?!”越想越觉得他抓到了根源。如此被动的应付着各色的人等,被人牵着鼻子走,不知哪天就会被人卖了。
可是我又能干啥?怎么发展自己的势力?
找一个码头,看到人高马大,孔武有力的,找机会收为小弟?那是小说中才会有的情节。
我在京城里有熟人吗?有亲戚吗?之前一直害怕碰到熟人,现在形单影只的周凎突然觉得要是有些熟人该多好啊。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昨晚一直萦绕脑海的诗句又来侵袭。孤独啊,孤独。
走着走着,周凎突然想笑:
这种孤独感差不多十几年未曾有了。花无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孤独还真是少年人的特点啊。
回到熟悉的小院,没看到方胖子等人,只有老仆福伯一人在,让周凎眉头松了一些。昨晚那小妞回去后,看来是把人叫走了。天天被几个大汉当犯人一样守着,干啥都在别人监视之下,那还玩个屁。
简单和福伯交代几句,回到睡觉屋子,翻开床板,揭开盖着的布,白花花的银子还是让人那么喜欢。几日未见,怪想念的。
书案上除了笔墨纸砚外,放着一叠厚厚的帖子。简单的翻阅,都是些请帖或者拜帖。他谁也不认识,只能丢在一边。等下问问福伯,看看有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人物必须要回帖。这玩意说不重要,真啥都不管,很容易得罪人。
既然去哪里都差不多,京城已经熟悉了这么久,还认识了几个人,再换新的地方,一切还要重头开始。何必急着离开京城?若是不离开,之前不在乎的人际关系,也不得不处理。
若是不离开,那要干些什么?
做官自然是最好,可惜他不敢去应殿试。
做点小买卖?块儿八毛的生意看不上,大把搂钱的生意,没关系铁定被人弄。以现在的身份,放着殿试不去考,去做生意,现有认识的如田敦吉、吴伟业,甚至是朱纯静等人,估计想再见一面都难。人家看中的是他会元的身份,而不是他的才华或者说搀自己的身子。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千头万绪,难难难。
这个问题其实已经想了几天,实在不是一时之间就能想出来的。
周凎看到桌子上放的书箱,是他从田府带回来的。里面有他看邸报做的笔记,还有买的一些书籍。什么《巧姻缘》、《梅梦缘》、《浪史奇观》等当时买了有5.6本。之前一直太忙,只是简单翻阅过。书本黄黄的,咱没有日本女老师抚慰心灵,拿这个将就填补下青春少男的冲动吧。
打开书箱。
“福伯,福伯。你帮我整理书箱了吗?”周凎大声的朝屋外喊。
福伯匆匆来到屋内,看到空空如也的书箱,茫然道:“没有呀。”
码的,这也偷!
(注1:定州,现河北保定定州县。王世忠因和林丹汗一起骗大明朝廷的钱,在崇祯年间以贪污被罢官,监禁于定州。)
(注2:花教,即红教。当时普通蒙古人大多信黄教。林丹汗想获得西藏势力的支持,在1617年,改信红教。)
(注3:满桂,蒙古族,宣府(今河北宣化)人。特意加这个注释,说明下当时民族矛盾可能和很多人想的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