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小长假,苏过选择躺在家里。
不想出去旅游,也找不到一起玩的朋友。
上传了昨夜提前写好的存稿,苏过关闭电脑,对着黑暗的屏幕发呆。
最近这一个月,他的精神内耗似乎加重了,码字变得愈发焦虑,困难,每每回看前文,都觉得自己写的糟糕透顶。
当他把写作当成工作而非消遣后,欢愉不复存在。
疲惫。
苏过突然感觉这间卧室很小,像个鸟笼。
不,比起鸟笼,还是停尸间里的冰冻柜更恰当一点。
而他待在冰冻柜里,是一具麻木的尸体。
“今晚回老家住吧。”苏过握住胸前的佛像吊坠,玉石温润的触感让他安心许多。
如今的他对老家不再心怀恐惧,自从求来这块佛像吊坠,他就再也没看到过怪东西。
说迷信也好,心理作用也罢,反正这的确改善了苏过的精神状态。
打开抽屉,找出钥匙,苏过关好灯,出了门。
……
生活总会在不经意间来点小插曲。
走出电梯,看着昔日熟悉的门牌号,苏过不由得叹了口气,声音在凝固的空间中弥漫,扩散,回荡,消融,最终被沉闷的氛围吸收,什么都不剩。
物是人非。
曾经住在隔壁拿他当反面教材的阿姨似乎搬走了,门前贴着招租的字条,楼道里那盆文竹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棵长势喜人的招财树。
苏过推开门,下一秒就心脏骤停。
灯是亮的,客厅里有人。
“啪嗒。”苏过手里的钥匙没拿稳,摔在地上。
听到响声,卧室里翻箱倒柜的男人回头,也愣住了。
“回来了?”男人的语气介乎于尴尬和惊诧之间,“我来找点东西……”
苏过盯着他手上的小册子。
那是一本离婚证。
“我……”苏过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钥匙,“爸,你最近……过得还好吧?”
几个月没和父母沟通,开口便语无伦次。
“还行。”男人笑笑,将离婚证放入包内,“说起来你都上高二了吧?选的文科还是理科啊?压力大不大?”
“文科,压力不大,挺轻松的。”苏过退至门边。
他在学校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打瞌睡,学习压力当然不大。
“我今晚就想回来看一眼,你慢慢找,我先走了。”苏过逃也似的离开。
跑进电梯,他那无处安放的双手终于落下。
出租屋和老家都不想回,苏过一时间找不到能去的地方,只好在街头漫无目的的闲逛。
今晚很热闹,大家都有时间,各处大大小小的灯光此刻显得像是点点星火,远处依稀可见某品牌的巨幅广告投影。
“妈妈,我想要这个气球!”
“诶,老公,这块巧克力好甜……”
嘈杂声入耳,苏过扫了辆共享单车,直奔郊区。
……
郊区没有夜市,人迹罕至,是散心的好地方。
人放松了思绪也多,苏过趴在车把上,满脑子都是刚才看到的那张离婚证。
再婚才需要离婚证,他猜到了,所以格外慌乱。
母亲早就再婚了,还有了新的孩子,他以为自己能坦然接受的。
“伤心吗?”风中有人诉说。
苏过摇头。
假如这也难过,那他这么多年来早该泪尽而亡了,他又不是林黛玉。
是父亲的再婚让他觉得自己更加多余了。
人活着得找到属于自己的定位。
“那你听。”
苏过从单车上跳下来,和蟋蟀声一起传来的,还有女孩呜呜咽咽的哭声。
深夜,郊区,哭声,几样元素加起来组成了恐怖故事。
苏过胆小,可他没跑,因为这哭声十分耳熟。
一路向前,路灯下的长椅上,女孩双手抱膝,单薄的衣物遮不住惨白的皮肤。
“沈……溺?”
女孩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抬起头,看清来者后匆忙擦干脸上残余的泪水。
“你怎么在这?”沈溺的声音沙哑中带着鼻音。
“我,我出来散心……”苏过小心翼翼地坐到长椅的另一端,从兜里摸出一包未开封的纸巾,缓缓推了过去。
视线顺着纸巾移动,他第一次看到女孩的胳膊。
“嘶……”苏过头皮发麻。
密密麻麻的伤痕爬满了半条手臂,有些即将愈合,有些甚至已经肿胀,看起来触目惊心。
怪不得沈溺在学校永远只穿长袖。
是家庭暴力吗?
苏过没问,他不该问。
“是我自己弄得。”在灯光的帮助下,女孩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表情,“会长好的。”
沈溺扬了扬下把,露出脖颈。
苏过低头看着地面,暑假那次,沈溺也是这么说的。
“不回家更新吗?”沈溺迅速转移话题,情绪切换之快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我本来想回家看看的。”苏过还是没抬头,顺着话题往下聊,“老家,工业区的房子是我租的。”
“你自己住?”沈溺抓住话里的重点。
“嗯。”苏过点了下头,“我妈成家了,我爸大概也快了,刚刚我回老家看到他在找离婚证。”
见鬼见鬼见鬼,为什么要和其他人说这些。
难道也是因为那莫名其妙的……同病相怜?
“这样啊……”沈溺放下膝盖,声音如微风卷絮般舒缓,“那咱俩还挺像的。”
“我爸也要再婚了,不过他人挺坏的,我倒是无所谓,但是我妈很难过,搞得我也有点不自在。”
“我看你在学校里蛮孤僻的,没想到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苏过没说话,摸摸口袋,翻出两颗橘子硬糖,分了一颗给沈溺。
他在家极少吃正餐,速食品吃腻了就干脆饿着,他身体本来就差,一来二去次数多了难免低血糖头晕,因此身上常备糖果。
沈溺含着硬糖,仰头看向路灯,想起了前几天夜跑还数过它们的数量,四十四盏。
“你看过小王子吗?”
“看过啊,成人也能看的童话故事么。”苏过跟上了对方的思维跳跃。
“那你觉得自己像谁?狐狸?玫瑰?蛇?还是小王子本身?”
“都不是。”苏过咽下硬糖,轻声说,“我是那颗猴面包树。”
“猴面包树?”沈溺第一次听闻这种说法。
“对啊,多余的猴面包树,连小王子都厌弃它。”
“多余……吗?”沈溺语气渐弱,“那么我也是了。”
他们同为这世间的冗余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