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讲卷子的时候，沈溺听得特别认真，每一道错题旁都记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迹。
此举没有任何意义，她这辈子都不会迎来第二次期中考试了，可她必须表现出诚心悔过的样子。
明晚放学后召开家长会，母亲会看到她的试卷。
苏过醒着。
他很少在学校打盹了，因为沈溺劝他用功读书。
小说的更新速度照旧，白天学习，晚上码字，两点睡，六点起，实在困极了中午就在课桌上趴一会。
每次醒来苏过都感到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暑假，自己是一只刚从棺材里爬出的吸血鬼。
他点燃了精神的火焰，只是不确定这火焰能够燃烧多久。
乌拉拉在向前奔跑。
……
“陪我走走吧。”女孩说。
“不着急回家吗？”苏过分了一袋糖炒栗子给她。
冬天就该吃糖炒栗子。
“没关系的。”沈溺迈开步子。
风有些大了，吹起少女的长发，苏过撕开栗子的包装袋，热气在空中升腾，卷曲，消散。
“去哪？”
“随便。”
“等个公交吗？”
“下班高峰期，人太多了。”
“那去柳园吧。”
“好。”
一问一答。
z市没什么好逛的，重工业城市，污染严重，娱乐设施少，生活节奏慢，工作结束等于一天结束，再过两个小时，路上连一个行人都找不到。
……
冬天的柳园格外冷落，没人愿意来这受寒，苏过锁上自行车，旁边空地上几只羽毛蓬松的老麻雀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沈溺又坐到那棵柳树下，蜷起双腿，她不说话，也没有表情，默默看着眼前垂下的枝条。
柳树的叶子早就掉光了，光秃秃的。
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汽车，靠在车边抽烟的中年男人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
他在听书，听的是《倚天屠龙记》，剧情进展到张无忌和小昭分别处，小昭说“我命人送各位回归中土，咱们就此别过，小昭身在波斯，日日祝公子福寿康宁，诸事顺遂。”
毫无感情的机械女声在空气里传得很远。
见到有人来，男人不自然地扭了扭脖子，关掉手机，钻入车内。
苏过走到垃圾桶旁，丢掉纸袋，他见过那个男人，在夏天，一样的黑色汽车，一样的假装工作，等待回家。
真够辛苦的，他想。
男人八成要在柳园度过一整个冬天了，年末不好找工作，得等到来年开春。
“福寿康宁，诸事顺遂……”沈溺把半个脑袋埋在围巾里。
真好，八个字就能概况完美的一生。
怪不得大家新年都说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
“这么晚了。”苏过看了看手机，“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课。”
女孩点点头，两个人一起调转方向。
走出柳园，苏过挥了挥手，向沈溺告别。
“再见。”
十字路口，女孩渐行渐远，苏过搓了搓手，不停地哈气。
以前总听别人说xxx眼里有星辰大海，苏过不理解那是怎样一种感觉，直到现在，他站在冷风里，看着马路上偶尔闪过的车灯变成一个个模糊的光圈，才发觉所谓星辰大海大约只是天气太冷的缘故。
回到家，苏过拆开快递包装，拍了张照片，按照卡片提示留下五星好评，领取了五元红包。
他买的手工玩偶到了，准确的说是一团团毛线和针织工具。
“有视频教程，应该不会太难吧。”苏过把线团收回盒子里，打开电脑，开始码字。
存稿快用完了，得先处理工作。
……
“今天你和我去了柳园，我坐在柳树下，没有说话。
我想起八月份的那个晚上，我说‘我没想过自杀’，我说谎了。
我想过的。
佛家说，自杀的人，会一直重复轮回自己的一生，这使我感到胆怯，我怕的不是结束，是循环。
感谢你送的糖炒栗子。
最后，引用一句今天刚学到的话，祝你福寿康宁，诸事顺遂。
十一月十四日
沈溺”。
女孩放下笔，收好信封，关掉了台灯。
……
“妈，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明晚有家长会。”饭桌上，关代秋剥了一个鸡蛋，放在母亲碗里。
“行，我明天跟领导说一声，晚上早走一会。”母亲笑呵呵地答应，哄着孩子喝完冲好的奶粉。
“妈。”关代秋不敢面对母亲温柔的眼神，别开视线，瓮声瓮气地说：“我不想读了。”
“说什么气话。”母亲放下奶瓶，“别给自己太大压力，钱你不用担心，家里还够。你好好上学……”
“我认真的。”关代秋抬起头，看着母亲。
母亲才四十多岁，脖颈上已有了很深的皱纹，长期暴露在外的手背因寒冷干燥而皲裂。
母亲已经不再年轻了，弟弟年纪尚幼，以后还得读书，微薄的收入根本撑不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白天考试成绩公布，虽然取消了排名，但是关代秋估算了一下，自己排在较差的那一档。
她努力过了，可人的时间有限，她放学后还得照顾弟弟。
别人周末能请家教，额外补课，她却得出去打零工。
加速内卷的环境下，试题不会因少数人的艰苦而降低难度。
总有人要咽下铁做的月亮，成为掉在地上的螺丝。
她是个跑不快的孩子。
“我又不聪明，家里还有房贷，前几天我看招工广告上说……”关代秋哽咽着，言语断断续续，她剧烈咳嗽几声，吐出了卡在喉咙里的食物。
蓦然间她感受到温暖的怀抱，母亲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怎么还哭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