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闻道:“正是,我们有两件事,要请教张五侠。第一件,张五侠杀了我少林派的龙门镖局满局七十一口,又击毙了少林僧人三人,这七十四人的性命,该当如何了结?第二件事,敝师兄空见大师,一生慈悲有德,与人无争,却惨为金毛狮王谢逊害死,听说张五侠知晓那姓谢的下落,还请张五侠赐示。”
张翠山上前一步,便要答话。
罗辑却想到:这几日与五哥无话不谈,我已知杀那龙门镖局满门的,其实是我五嫂,可这事可不能说出来,否则他夫妇二人绝无幸理。而且五哥与谢逊有八拜之交,义结金兰。一旦公布出来,必然代谢逊承受天下英雄的仇恨。因此他是万万不可答话的。
他这些年在江湖行走,见多识广,智计颇足,当即抢先出列,朗声答道:“空闻大师,龙门镖局和少林僧人这七十四口人命,绝非我五哥所伤。当日在龙门镖局的四位少林高僧,只因遇到我五哥,便以为他是凶手。岂不知我五哥乃是登门拜访,打探事情。少林岂能不分青红皂白,便诬蔑我五哥?”
那空闻思索片刻,点头道:“以当日那四位晚辈所言,情景确实一般无二。倒也不能证明张五侠伤人,此事暂且放过。我少林自然会继续查访真凶。只是那姓谢的下落,还请张五侠告知。”
罗辑哈哈大笑,道:“武林众人皆知,谢逊当年在王盘山岛害了江湖众位好汉,只因顾鹰王殷天正和我师父张真人,不敢伤害殷姑娘和我五哥,但也不想放他们离开,遂胁迫二人乘船北上,找个隐秘地方参详屠龙刀的秘密。不过在半途中遇到海难,船被大浪打翻。我五哥和殷姑娘侥幸抱着船板逃得性命,在一座海岛上生存了十年,结为夫妻,近日才做好一艘船,返回中土。”
他回头问张翠山:“五哥,我说的可是实情,可有半句假话?”张翠山是个耿直的人,听他一问,愣了一下,这才回答:“八弟说的全然是实情,并无半句假话。只是......”
罗辑打断他,继续说道:“诸位!真相,你们已经知道了。其中还有其他隐情,那是我五哥和五嫂的私事,不便奉告。大家这就请回吧!”
张翠山一生受恩师训诲,不敢打诳。听到罗辑用一篇“真话”编织出错误的答案,总觉得不对劲,但是也知道是为了他好,因此也不再多言。
罗辑却想到:幸好我小时候受过教育,对坏人可以说谎。不然依五哥的性子,非得把实话全说出去不可。只是不知我的父母现在何处呢?
空闻念了声:“阿弥陀佛!”心想:听他言来,倒似不假,这便如何处置?
众人正在各怀心思,忽听大厅的落地长窗之外,有个孩子声音叫道:“爹爹!”
张翠山心头大震,这声音正是无忌,惊喜交集之下,大声叫道:“无忌,你回来了?”抢步出厅,崆峒派和神拳门各有一人站在大厅门口,只道张翠山要逃走,齐声叫道:“往哪里逃?”伸手便抓。
张翠山思子心切,使一招“倚天屠龙功”中“天”字诀中的一撇一捺,双臂分振,将两人摔得分跌左右丈余,奔到长窗之外,只见空空荡荡,哪有半个人影?
他大声叫道:“无忌,无忌!”并无回音。厅中十余人追了出来,见他并未逃走,也就不上前围堵,均站在一旁监视。
张翠山又叫:“无忌,无忌!”仍无人答应。他回到大厅,向空闻行了一礼,道:“晚辈思念犬子,致有失礼,请大师见谅。”
空智说道:“善哉,善哉!张五侠思念爱子,如痴如狂,难道谢逊所害那许许多多人,便无父母妻儿么?”他身子瘦小,出言却声如洪钟,只震得满厅众人耳中嗡嗡作响。张翠山心乱如麻,无言可答。
罗辑悄然从后门绕了出去,向张无忌的声音追去。他的听力异于常人,连蝠王韦一笑的超声波都能接收到,听声辩位更是不在话下。当下施展八步赶蝉,追上前去。只见两个蒙古军官,携带一个孩子,躲在一块大石后面。
罗辑眼力非凡,知道二人武功精纯,不敢大意,远远伏于地上,拿出狸翻蛇行的功夫,贴着地面潜了过去,待距离三丈远时,骤然突袭,两招催心掌拍向二人后心。
二人果然武功高强,匆忙间回过身来,一人伸出一掌,与罗辑相抗。罗辑只觉两股冰冷的内力顺着经脉袭了过来,连忙借力向后飘开,运转一阳指内力化解。
二人得势不饶人,各自伸出另一掌,向罗辑拍来。罗辑情急之下,使出乾坤大挪移,将二人掌力互调,相当于二人对击一掌。二人各自哎哟一声,显是受了内伤。罗辑双手连挥,发出十余枚玉蜂针。二人各自持判官笔、铁杖抵挡,击落了大部分玉蜂针,仍然中了两三枚。
二人只觉又麻又痒,只道针上有毒,当下不敢耽误,飞身而起,远遁而去。
罗辑上前搂住孩子,问道:“你便是张无忌?”那孩子点头。罗辑喜道:“我是你八师叔。你莫怕,我现在带你去见你爹。”抱着孩子飞身而起,向大殿赶去。
进了大殿,只听一阵哭声。原来,就在这一会的功夫,殷素素不忍见丈夫张翠山为众人所逼,出来替他分辨,与少林派的人动起手来。殷素素自然不是少林高僧的对手,迫不得已使出“蚊须针”,却被当日在龙门镖局的和尚圆业给认了出来。
殷素素不得已承认了当初灭了龙门镖局满门的事情。谁知俞岱岩却激动地冲上来,质问当初给自己发暗器的人是否是她?殷素素知道一旦承认,与张翠山的缘份就到头了,当场哽咽落泪,但是当着众人的面无法抵赖,只得承认。俞岱岩大怒,当场拔出剑来,只是碍着张翠山,不便动手,遂拂袖而去。
张翠山至此心灰意冷,拔出剑来,声称:“我妻子杀了不少少林弟子,那时她可还不识得我,但我夫妇一体,所有罪孽,当由张翠山一人承当!”说着横过长剑,在自己颈中一划,鲜血迸溅,倒于地上。殷素素扑上去大哭。
罗辑见状,连忙放下张无忌,向殷素素道:“嫂嫂,无忌回来了!”
殷素素闻言,回头看见张无忌,连忙扑上来抱住。罗辑一把抱起张翠山,向后堂跑去,一边叫道:“六哥、七哥过来帮忙!四哥看住无忌!”
二人听他这般吩咐,都愣了一下,看向张三丰。张三丰把手一指,厉声道:“照他说的做!”殷梨亭、莫声谷连忙跟着进后堂去了。张松溪便站在殷素素母子身边守护。
张无忌扑在母亲怀里,哭道:“妈,他们为什么逼死爹爹?是谁逼死爹爹的?”殷素素道:“这里许许多多人,一齐上山来,只因你爹爹不肯说出义父的所在,他们便逼死了你爹爹。”无忌一对眼睛从左至右横扫一遍,他年纪虽小,但每人眼光和他目光相触,心中都不由得一震。
殷素素道:“无忌,你答应妈一句话。”无忌道:“妈,你说。”殷素素道:“你别心急报仇,要慢慢地等着,只一个也别放过。”众人听了她这几句冷冰冰的言语,背上都不自禁地感到一阵寒意,只听无忌叫道:“妈!我不要报仇,我要爹爹活转来。”
殷素素凄然道:“人死了,活不转来了。”她身子微微一颤,说道:“孩子,你爹爹既然死了,咱们只得把你义父的下落,说给人家听了。”无忌急道:“不,不能!他们要去害死义父的。让他们打死我好了,爹爹不说,我也决计不说。”
殷素素摇摇头,说道:“空闻大师,我只说给你一个人听,请你俯耳过来。”这一着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尽感惊诧。空闻道:“善哉,善哉!女施主若能早说片刻,张五侠也不必丧生。”走到殷素素身旁,俯耳过去。
殷素素嘴巴动了一会儿,却没发出一点声音。空闻问道:“什么?”殷素素道:“那金毛狮王谢逊,他是躲在……”“躲在”两字之下,声音又模糊之极,听不出半点。空闻又问:“什么?”殷素素道:“便是在那儿,屠龙宝刀也在那儿,你们少林派自己去找吧。”
空闻大急,道:“我没听见啊。”说着站直了身子,伸手搔头,脸上尽是迷惘之色。
殷素素冷笑道:“我只能说得这般,你到了那边,自会见到金毛狮王谢逊。”
她抱着无忌,低声道:“孩儿,你长大了之后,要提防女人骗你,越是好看的女人,越会骗人。”将嘴巴凑在张无忌耳边,极轻极轻地道:“我没跟这和尚说,咱们谁也不说。我是骗他的……你瞧你妈……多会骗人!”说着凄然一笑,右手一翻,悄悄取出一把匕首,刺向胸口。
张松溪一直在旁边守护,甫一发觉,连忙擒住她的手腕,然而匕首已然刺入胸口,鲜血湿透脱衣服。张松溪连点她十几处穴道,殷素素软软瘫倒在地,胸口兀自插着一把匕首。
张无忌扑到母亲身上,大叫:“妈妈,妈妈!”但殷素素并无动静。张无忌悲痛之下,竟不哭泣,瞪视着空闻大师,问道:“是你杀死我妈妈的,是不是?你为什么逼死我爹爹,杀死我妈妈?”
空闻陡然间见此人伦惨变,虽是当今第一武学宗派的掌门,也不禁大为震动,经张无忌这么一问,不自禁地退了一步,忙道:“不,不是我。是她……是她自尽的。”
无忌眼中泪水滚来滚去,但拼命用力忍住,说道:“我不哭,我一定不哭,不哭给你们这些恶人看。”
宋远桥和俞莲舟对视一眼,对众人拱手说道:“诸位!请吧!”
空闻大师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张真人,这等变故……嗯,嗯……实非始料所及,张五侠既已自尽,那么前事一概不究,我们就此告辞。”说罢合十行礼。张三丰还了一礼,淡淡地道:“恕不远送。”少林僧众一齐站起,便要走出。
在场众人心中都觉不是味儿,齐向张三丰告辞,均想:“这梁子当真结得不小,武当派决计不肯善罢甘休。从此后患无穷。”宋远桥、俞莲舟黑着脸,送宾客出了观门。
峨嵋派的纪晓芙留下一个金项圈给张无忌,又托俞莲舟对殷梨亭传一句话:“六哥,我……我实在对你不住,一切你要看开些。我……我只有来生图报了。”
俞莲舟因为纪晓芙是殷梨亭未过门的媳妇,对她格外客气,道:“这不干你的事,我们不会怪你峨嵋派。”纪晓芙脸色惨白,道:“不……不是这个……”转身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