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下来几分,“他言,自古巫医不分家,巫医同出一脉,自是蛇鼠一窝。”
殷陈嗤笑一声。
“医者何故发笑?”刘据毕竟年岁小,此时已经进入她的逻辑中。
”此人此前之话还有些根据,然这般强行攀扯,当真偏颇。若以一家之论言之,先秦之前,儒家与巫便同出一脉,此人此言,不攻自破,殿下何必为之动气?”
霎时,刘据眼前的迷障此言尽数吹去,稚童眼眸睁大,他从未想过从这一方面去反驳对方,“殷医者此言,让孤茅塞顿开。”
殷陈眼中的笑意尽失,“且在宫中,谈论巫蛊乃是大不敬之罪,此人口口声声说起巫蛊之祸,殿下下次见着此人,可问问他,难道他是亲历者?”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妙哉。”刘据豁然开朗,起身去扶殷陈。
殷陈看着他闪着笑意的眼眸,刘据的眼睛形状生得很像今上,而今上当上太子,也是这个年纪。
但依照今上的性子,想必现在的刘闳更像他罢。
相较于刘闳的伶俐聪颖,刘据温和敦厚的性子显然更多来自皇后和大将军。
卫子夫看着刘据和殷陈轻声言语,欣慰地勾勾唇角。
殷陈在宫门关闭之前出宫去,沉玉送她出到作室门,忽而叫住她,“姑子。”
殷陈停步回首,清瘦的身影被夕阳拉得颀长,她着一身杏色曲裾,沐浴在夕阳中,面目柔和得让沉玉生出些真实的错觉,她恍然看到了陈皇后的模样。
她是建元二年跟在卫皇后身边的,那时的她年岁尚小,对陈皇后的印象已然模糊了。
此时此刻,她恍然回到了十数年前的未央宫。
殷陈却不是陈阿娇,她站在原地半晌,察觉不对,做出一副转身欲走的目光,“你再不说的话,我可要走了。”
“祝愿殷姑子,万事顺意。”沉玉弯了弯眼,她已经到了出宫的年岁,明日便要归家了。
她这句话来得毫无根据,殷陈笑道:“万事顺意可不容易,我努力试试罢。”
少女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宫墙拐角处,沉玉抬手抹泪,再看一眼未央宫巍峨的宫墙,分立两座高耸望楼,宫殿沉默伫立,侍卫林立,已近餔食时,长安万家炊烟正缓缓升起。
明日的长安,和今日没什么不同,街道依旧平整宽阔,天气依然碧蓝如洗,行人如蚁穿梭往来,步履匆匆,不曾回首。
——
殷陈回到梨花坊,第二日将医馆的营生安排妥当,又将自己的家事和坐骑追风托给秋枝,安排契据尔盯着李家,坐上了宫中驶来的车。
惊澜和袅袅在路口送别她,她左右看,不见李广利,室人看出她的意图,“姑子不必等了,他好几日未曾回来了,不知到何处野去了。”
殷陈只得朝室人行礼,“还要劳烦室人替我照料袅袅。袅袅要听室人的话。”
袅袅乖巧点头,“袅袅也祝阿姊岁首康健,喜乐。”
李惊澜拉着她的衣袖,“殷姊姊此去定要万分小心,我听闻宫中贵人众多,姊姊不可再意气用事,还有,劳烦姊姊将此物交给次兄。”
说罢递出一个小包袱,包袱中散发出一缕香气,是栗子糕的香气。
李惊澜像个小大人一般絮絮叨叨地叮嘱,粉腮上的梨涡随着话语乍隐乍现,那粒缀在腮上的小褐色痣格外显眼。
殷陈忍不住捏捏她娇嫩的颊肉,“阿姊记住了,定会谨遵惊澜的话,绝不惹祸上身。”
李姝在合欢殿看到她时,秀眉微挑,削葱般的玉手上的葡萄咚地落下,滚落到地上。
宫人立刻跪地拾起。
殷陈瞥见那宫人垂头缩身的模样,又瞧瞧李姝,一年未见,她体态较之前更为丰腴,面上不施粉黛,养得更为细腻白净了,如同一朵散发幽香的夜昙花。
李姝盯着她看了半晌,一直没让那宫人起身,悠悠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李姬相邀,怎敢不赴约?”殷陈走到她身边,行了礼。
殿中博山炉不知倦怠地冒出轻雾,她倒是仍使用着香薰。
殷陈略过殿中布置,李姬坐着的坐榻乃是金星紫檀木,在灯光下闪着绸缎的润泽之光,上雕堂皇富丽朱雀纹,竟隐隐有压过椒房殿的趋势。
殿中幽香阵阵,又兼宫灯明亮,坐在这里的李姝,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嬉笑怒骂张扬肆意的少女了。
殷陈收回心思,“我给李姬把个脉罢。”
李姝面上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她是想起了去岁,殷陈独自给阿姊把脉时的情形。
她身子僵直一瞬,才重新勾起笑意,“殷医者医术奇高,我自然喜不自胜。”
殷陈与她对话期间,她一直保持着微微侧身的姿态,此刻才挪动坐起身。
那跪地的宫人这才起身扶起她,几个宫人端水进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