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的目光。
这并非他的王帐中了。
这是大汉, 他随意吐出的话语,会让此前苦心的经营瞬间崩塌。
他恼恨自己冲动,竟收到一封密信便自以为捉住了霍去病的把柄可以让他难堪,以报河西之恨。
美酒壮胆,他一时忘了自身处境。
而那个女子,她是谁并不重要。
一番思量后,他以手锤胸行了一个匈奴大礼, 磕磕绊绊以汉话道:“是我一时眼花, 竟认错了故人,请公主和君侯原谅我的鲁莽, 接受我的歉意。”
殷陈微微颔首,唇角微勾:“早闻漯阴侯豪爽不羁,不拘小节,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昏暗下来,这一幕似乎悄然揭过了,但漯阴侯的话早在众人原本就生了疑惑的心中种下了新的疑惑。
殷陈看向隐在人群中的契据尔,契据尔微微颔首。
她料到今日必然会有浑水摸鱼者,但此事仍叫她脊背发凉。
霍去病握住她垂在身侧冰冷的手。
他坚定望她一眼,带着温热的手心将她解救出来。
席间雅乐声再起,张贺、公孙敬声、终军、曹襄等人站起身来,同席间人说笑,席间气氛这才又热闹起来。
下一刻,公主府外忽而一阵奇特的乐声传来。
殷陈一怔,她知晓这是什么乐器发出的声音,不可置信地看向霍去病。
而席间人也伸长了脖子看向乐声传来的方向。
礼官高声宣道:“南越送来陈长公主新昏贺礼。”
与此同时,身着南越本地服饰的舞者们敲锣打鼓,且歌且舞地来了。
终军和张贺去过南越,自然识得此情此景,张贺高声介绍道:“这是南越本地的歌舞,诸位可曾听过夷歌巴舞,南越人能歌善舞,可不比西南夷的人差,那是牛皮鼓,鼓中灌满了水,声音低沉却并不沉闷……”
殷陈怔在原地,她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那是在中宿她曾诊治过的患者。
她知他们并非为陈公主而来,而是为了那个被他们称为“神女”的殷医者而来。
她听懂了歌词中祝福,也终于看到了小春和殷家班子的身影。
他们面上满是欢愉,围着她,绕着她,簇拥着她,为她歌舞。
她总执着于过去那个结果,却不知在这些年里,她也曾成为了许多人的救赎。
小春过来拥住她,义妩过来轻抚她的脸颊,殷川笑吟吟揉揉她的发顶,“哎呀,我们的闯闯该不会怪我们这许久都不来看她了罢。”
“我们的闯闯,终于觅得了如意郎婿了。”义妩凑近她,如幼时一般牵着贪玩的她回家一般,拉住她的手,柔声道:“闯闯现在可知,出嫁的新妇为何会流泪了?”
他们亲昵地唤她闯闯,好似她还是那个天真备受宠爱的殷家班子的殷陈。
“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可不许哭鼻子哟,哭也行啦,毕竟闯闯是个爱哭鬼啊。”殷朗阿兄道。
“今日我们是正式来同闯闯告别的,你早做到了啊!你救了南越那么多人的性命,我们闯闯是天下最最最勇敢的医者。”义妩笑得欣慰而明媚,她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己的女儿骄傲。
“这郎婿,虽比不得阿翁年轻时候,但也算一表人才,勉强配得上闯闯。”殷川站在一旁,审视自己女儿的郎婿,长安的最为年轻的万户侯霍去病,给了个评价。
作为父亲,他向来挑剔。
“瞎说,看看这孩子,相貌比你年轻时可好上不少。”义妩拆穿他。
殷家班子众人一笑,殷陈也跟着一笑。
而后,殷家班子的八十七个人,一一过来拥抱过她。
南越而来的歌舞伎者,一一过来给予她最诚挚的祝福。
“中宿百姓祝愿陈长公主平安顺遂。”南越舞伎道。
“平安顺遂啊,闯闯。”殷家班子的阿姊道。
“长命若流水,神女。”南越舞伎道。
“康健长命啊,闯闯。”殷家班子的阿兄道。
“……”
“好好吃饭啊,闯闯阿姊。”殷家班子的那个总会让她给他带糖吃的小虎阿弟说。
“那我便祝闯闯和郎婿,琴瑟和鸣,白头偕老。”小春最后一个过来拥抱她,在她耳畔轻声呢喃道。
殷陈不觉,早已泪眼朦胧。
“瞧你哭的,等会儿把妆哭花了,便不是最美的新妇啦。”小春笑盈盈擦去她的泪。
舞伎打开腰间的水壶,手指沾水,将南越带来的圣水弹洒在二人衣裳,“祈愿公主与君侯,夫妇生生世世,永结同心。”
殷陈看着他们藏在人群之中,脸上露出真挚的欢笑。
这回,他们抬手朝她挥手道别。
她已经听不到他们祝福和道别之语,而身侧的喧闹之声逐渐回到她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