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便从军营赶回长安,二人一同进宫去。
时辰尚早,殷陈便先去了合欢殿,李姝近来身子愈发弱下来,竟到了不能下床榻的地步。
合欢殿中汤药气息浓烈,连那香炉中飘出的香气都不能遮掩半分。
殿中昏暗,李姝倚着凭几,在宫人的侍奉下喝药。
宫人跪倒一地,口呼陈公主长乐未央。
殷陈只微微颔首,目不斜视地跨进殿去。
李姝抬眼,见殷陈着一身曳地竹青色曲裾,这身青色将她衬得格外利落,面上那双总是精彩奕奕的眼眸也正在打量她。
李姝瘦得厉害,从前那双能挽弓的手如今枯瘦得连药碗都托得颤巍巍。
是她不惯叫人服侍,或是已经对身边的宫人起了疑心。
李姝将手中药碗递给贴身宫人,宫人会意,领着殿中宫人出殿。
“别来无恙,听闻你有喜了,恭喜公主。”李姝扯出一丝笑,喉中顿时泛上苦涩之意。
“李姬消息倒是灵通。”殷陈扫过她瘦削苍白的面色,“你现在的模样,与从前真没有半分相像了。”
“公主还记得我从前的模样吗?”
“我记得李姝在披香殿投壶的模样,自信桀骜,如同一只鹰。”殷陈坐到床榻边,拉过她的手诊脉。
李姝轻轻笑一声,“我有一事想不明白,你为何救我呢?”
殷陈盯着她苍白瘦削的脸,“自然是你的命对我还有些用处。”
听了她这话,李姝笑得更开怀,双眼弯如月牙,“我真讨厌你的诚实。”
殷陈有些恍惚,短短三年时间,李姝从一个如春光一样耀眼的少女,变成了形容枯槁的人,只有这笑,一如从前,“你若死了,你的两个孩子将会如何?”
李姝对她这话有些不解,并不正面回答她,“李家自然不会亏待他们。”
殷陈继续道:“李婵会继续入宫来,会成为第三个李姬。”
李姝撇嘴,“那又干我何事?”
殷陈手上略微用力,“你也不在乎李敢是吗?”
喉头一股苦涩上涌,李姝胸腔发出剧烈咳嗽声,似是要将单薄的身子震碎。
“你应当明白李蔡在做什么,一旦东窗事发,李家全都难逃干系。”殷陈感受她脉息涌动,更进一步试探她。
李姝咬住唇,忍住了咳嗽,死死瞪着殷陈,眼中血丝渗人。
殷陈眼波平静看着她,道:“丞相夫人求我保住你,我至多能保你一年寿命。”
李姝一怔,眼中似有些动容,继而又嘲讽一笑,“何必欺瞒我,她不过是为了李婵罢了。”
殷陈瞥见她眼中隐约的泪光,叹了口气,“你若信我,我可保住你的两个孩子。”
“公主都自身难保了,凭什么敢做这样的保证?”李姝眨眼将泪光逼回眼眶之中,语气冷淡。
殷陈看向殿外,“在长安,最值得你信任的就是我,你别无选择。我能保证的是,就算我死,我也会先将李蔡除了。”
“公主可知我姓李。”
“你姓李,但你是李姝。”
她身体里流着的血液本就不属于李家,殷陈盯着她灰色的眼眸,心中顿时升起一个猜测。
或许,她的身体里流淌着的,也不是汉家的血液。
“你可还记得你幼时之事?”殷陈拉过她的手为她再次诊脉,轻声问道。
李姝目光迟疑,“不记得了。”
“你也不记得自己家在何处了吗?”殷陈又问。
“九原。”
“九原何处?”
九原何处?李姝凝视着殷陈按在自己手腕上的手,父亲无数次告诉她,她是九原人。
可她对于九原,实在毫无记忆,一无所知。
李姝反问道:“公主还记得自己五岁时的事吗?”
“虽已经有些模糊,但身边人会一次次提起,所以我仍有些模糊记忆,我记得我五岁时行走天险一般的蜀道,曾路过汉中……”
李姝凝神片刻,揉额摆首,“我只有到李家之后的记忆。”
观她脉象已经逐渐平息下来,殷陈又将带来的药丸递给她,“这段时间我会常入宫来,李姬若想见我,可着人去椒房殿寻我。”
看着殷陈远去的背影,李姝枯瘦的手蜷起,指甲抠在凭几上,留下几道浅浅的痕迹。
殷陈出了合欢殿,抬眼便见霍去病站在合欢殿外的树下等着她。
一如从前。
三年前,他便常在各宫殿外这样静候。
只是,他的身形比三年前更为健硕,肩膀宽厚,将一身与她同色的竹青色袍穿得极为好看。
不同于从前的是,殷陈心中从前多的是不确定性,她朝他而去,脚步从来迟疑。
可如今却是满满的安全和信任。
她深知这长安和深宫的磋磨,也坚定朝这个男子而去。
霍去病牵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