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六年的岁首, 骠骑大司马依旧缺席狩猎。
刘彻身边多了一个姓张的方士,偏生一头银发,极为奇怪。
但生得容貌俊美, 端方谦和,宫人见之,无不称赞。
相反的是,惯常跟在今上身边的冠军侯,自在去岁春猎之后, 便很少露面了。
元狩六年之后,更是整个冬春都不曾出现过。
直至暮春的某一日, 一个宫人匆匆来禀, “陛下,冠军侯病笃。”
“他不是在公主府中享乐吗?”刘彻看向李延年。
这半年,他沉浸于即将获得长生的喜悦之中,整日飘飘然, 心和脚步都落不到实处,他将自己缩在筑起的神殿之中, 抱着越养越大的蛊,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永久的基业,可他也许久不曾过亲自问过政事。
亲近的大臣送来消息,大将军只说朝中一切都好,他信任卫青,如同信任自己的左膀右臂。
也有问起不务正业的骠骑大司马,卫青的神色似有一瞬的变化, 终是笑道:“这样的年纪, 正是贪图享乐的时候,只能委屈臣为连同他的事务一齐包揽了。”
身边人一直以来传递来的消息都是如此, 让他忽略了,他已有小半年不曾见过霍去病了。
他走出未央宫,元狩六年的暮春之际,竟还落了一场薄雪。
起先,雪落到地上,还未来得及为大地妆点便消融殆尽,但渐渐地,那雪色逐渐在眼前明朗起来。
有人打开门,看到这异常的天象,心突突地跳。高兴的是稚童,他们不在乎这异常,在道旁堆起雪人。
于是道边被调皮的孩子滚出的雪球,而那雪下边是新生的嫩草。
帝王的车驾行过驰道,停在公主府前。
他下了车,眼神甚至没有掠过跪了一地的奴仆。
他径直往前去,步子快而急切。
他终于看到了他,那个这段时间总在躲懒的冠军侯,大司马。
他以为他特意摆出这副懒散模样让他放心,他与中心说所求并不同。
他本该是活蹦乱跳出现在他眼前,现在却病骨支离,连榻都下不了了。
刘彻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将眼前之人与那个记忆中的人联系在一起。
“宫中有最好的医者,让他们将宫中最好的药带过来,若治不好冠军侯,提头来见。”他转头吩咐跟在身边的宫人,声音沉沉,和脸色一样。
“陛下,淳于医者和义医者都在府中。”霍去病仰起头,朝他的方向勾起笑容。
“为何瞒着朕?为何?”他喃喃问着,可在问谁呢?他不知道。
该怪谁呢?
怪卫青没有告诉他?怪李延年传递了假消息?
终于,他颓然坐在榻边,“你当真潇洒,要死了才让朕知晓。”
霍去病听到了他话尾的轻声叹息,“是臣不愿这副丑态示人,太不君子了。但陛下应当得到了想要的,不高兴吗?”
刘彻的手覆在霍去病的手上,那本是一双能投壶对弈,能挽弓如满月的手。
如今枯瘦得不像话。
霍去病感受到他手心的温热,眼前这双手,曾拍在他肩上,执棋笑谈,曾在舆图上指点疆域,翻云覆雨。
他是世上最为了解他的人,他知道他的喜怒无常,知晓他的欲望,他的抱负。
他是天下最适合当帝王之人,手段毒辣,蛰伏数年,一招制敌。
在他的操纵下,天下时局已定。
霍去病从未如此接近过帝王的心,但他仍无法度量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
他固执地将命抛之,然这双手是温热的,他切实地感受到了他此刻的心境,是带着强烈不安的。
“臣本就是短寿之人,赐臣去病为名的相师断言,臣活不过及冠。可有这样一个女子,她偏执以自身寿命为引,于淮南救臣于危难之中,让臣活到如今。”
“臣有一请求,待臣死去,望陛下允她自由……她本不属于长安……”
“她是陈长公主,若夫君死了,当另择佳婿。”刘彻道。
想起她,霍去病扯出一抹笑,那双暗淡的眼恢复了从前一瞬的神采奕奕,“陛下明知,她是个极不需要倚靠旁人便能活得很好的女郎。”
“身为公主,使命如此,她享受了作为公主的待遇,便要遵循义务。”
“若她从小得到庇护,受到恩泽,自当遵守规则。可是陛下弃她,是时局迫她,是我欠她,她没有欠任何人,她甚至甘为棋子,为陛下所用。陛下是她的生父,却没有尽到为父亲的责任,何谈要她遵循什么义务。”
霍去病自顾自畅快地倾诉着,他的语气从平淡到略有起伏,“从知晓陛下是她的生父开始,我便对陛下有了怨气。可陛下是天子,我有何资格谴责陛下。所以我一直歉疚,我没有办法保护她。如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