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庆幸,幸而,幸而她从来不需要的我的保护,若她如寻常妇人一样需要我,我定然会死不瞑目……”
刘彻没有反驳他的话,事实是,他对殷陈这个女儿,从来没有过责任。
他甚至已经忘了,从一开始,是他陷她入深渊。
当她从深渊爬起来时,他还想着将她再推回去。
他对陈阿娇而言不是称职的夫,对他们的女儿而言,更不是称职的父。
霍去病注视着刘彻的神色,他已经太久没有说过这样多的话了,嗓子干哑。
“可惜我现在,再也无法成为陛下趁手的刀了。陛下可知这半年,朝中局势如何?陛下以为这半年,是何人蒙蔽了陛下?若非我送去消息,陛下是否还认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只是半年而已,陛下若闭塞,那么听到的看到的,便是底下人想让陛下看到的。若陛下一心扑在长生之事上,莫说半年,就是半旬,天下时局便已经变得诡谲不可捉摸。到了那时,那后果如何,想必陛下已有所预料。”
刘彻静静听着他的话,竟有些庆幸,世上还有这样一个人,如从前一样,指出了他的错处。可他开口,却是对他的不满,“你大可不必用这样决绝的方式来提醒我。你是朕的大司马,没有朕的允许,你便要给朕好好活着,朕可以容忍你此次的僭越和欺君之过。”
霍去病看着他,“谢陛下。”
雪停了,天暗了下来。
“你那盘故意输掉的棋,朕还未让你重新下过。”刘彻起身,没头没脑地留下这样一句话,离开了公主府。
刘彻的銮驾回了未央宫。
他的每日滴血喂养的蛊在叫嚣着。
他看着盒中那蛊,唤来张良,“先生可有法子救冠军侯?”
张良摆首,“陛下,冠军侯病入膏肓,已然无力回天了。”
“此蛊不是能吊着命吗?”
“陛下,强行将人留下,只会让人苦痛万分。”
“朕是天子,朕要他活着,他必须活着。”刘彻眼眸通红,他的声音在神殿中回荡,震得满殿供奉的神灵为之侧目。
第236章 结局一(中)
这场雪窸窸窣窣落在长安黑色的瓦当之上, 融化滴落成檐下雨珠。
公主府内一片沉寂。
青芜和青芦端着食案走到卧房外,青芦抬手叩门,内里并无响动。
二人对视一眼, 青芜正要说话,门忽而开了。
她好憔悴,眼下青黑,整个人如同一片风中摇摇欲坠的残叶。
看着叫人心惊。
如往常一样,她没有接过食案, 只道声谢,接过青芦手中的汤药。
此前, 她拒绝一切想要接近自己领域的人, 除了淳于文和义妁,一众家人已有半旬不曾见过她。
此次门顺利打开,青芜一时有些怔然。
青芜和青芦走进去,见坐榻边上正摆着一棋盘。
公主不善对弈, 此局,她是在与自己对弈吗?
二人动作麻利, 无声将饭食摆在红木二层案上。
青芦扫过屋中,窗外的梨树已经是光秃秃一片,内里的床榻隔着帷帐,些许血腥气息夹杂着清苦的药味传出。
殷陈向来与她们亲近,此刻也顾不得她是公主了,青芦轻声劝道:“公主已经数日不曾安眠了,好歹休息一会儿。”
“我方才已经睡过了。”
然她憔悴的双眼不会骗人, 青芜斜来一眼, 分明不信,“睡了多久?”
殷陈本想像往常一样调侃一二句, 可她竟已经忘了,从前怎么说出俏皮的话来逗趣。
她对眼前的一切都迟钝。
她垂眸半晌,才道:“阿婴如何?”
“卫夫人照看着,整日哭闹着要阿母和阿翁。”青芦说着,眼中已有泪花,她是自小便跟着君侯的,怎会不心酸?
她曾见过那样好的二人,原本意气风华的少年郎病入膏肓,恣意乐观的公主憔悴萎靡。
仿佛不久前她还央求着她教她编五彩绳,昨日她和阿大还猜想君侯的心上人会是什么样的女子,宣平里侯宅中家人们躲在暗处,看君侯被小姑子递来的饴糖惊得满眸惊讶,欢笑似乎还在眼前。
经历过千难万险才成昏的少年夫妻将要生离。
只是想想,她都心痛万分。
可公主只扯出一丝笑,安慰道:“莫担忧,我无事。只是近来公主府便要多劳烦你们了,我现下实在分身乏术。”
青芦本想抱抱她,拍拍她的背叫她莫要伤怀,可眼前之人就像是一袖轻烟,仿佛稍一动作,便会消散。
帐中传来声响,殷陈如同惊弓之鸟,她疾步往内走去,青芦得以窥见,那截垂在床榻边的手臂上,绑着的陈旧五彩绳早已不复华彩。
一瞬之后,帷帐落下。
青芜捂着脸啜泣起来。
青芦定了定神,将她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