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侯是个多要强的人,定然不会想让人瞧见他现在的模样。
事实上,霍去病确实已经没了力气去遮掩。
这是固执的帝王和那固执的君侯的一场对弈。
霍去病是极能忍受疼痛之人,也会因为病痛的折磨而夜夜难眠,他死咬着牙关忍住疼痛,冒出的汗浸透身下被褥。
他浑身酸软,毫无力气,连起身都做不到。
他多厌恶这样的自己,难堪地将头扭到一侧。
殷陈细致地为他擦身,他健硕的身体早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枯瘦如柴的,连轻抚她眼下青黑都毫无气力的一副残躯。
驱使不了的身躯,让他无法将她揽入怀中。
她会趴在他身边睡着,然后猛然惊醒,第一时间去摸他的颈侧的脉搏。
他鼻端嗅到她身上熟悉的药材清香,却不敢看她为他而憔悴的眼眸。
她日夜不离地守在屋中,守着霍去病,她瘦得更厉害了。
卫少儿亲自送来吃食,一样样摆在案上,“公主也要吃些饭食才是,否则怎么打起精神来照看整个公主府?”
殷陈没法,只能净了手坐到案边,眼前食物热腾腾还冒着热气,却着实让她胃里一阵翻涌,扭头,呕出来的只有酸水。
卫少儿倒杯水,递过去。
殷陈接过,漱了口,捏着杯子苦笑,“说到底,他是为我变成这副模样,夫人为何不怪我?”
“他要如何过一生,是他的意愿。我只作为他的母亲,将他带到这世上而已。”卫少儿拍拍她的肩,“公主于他而言,是世上最放不下,最在意之人,公主不在长安那些段日子,他便已与我挑明这些事。”
那是什么时候呢?
元狩四年,她昏迷的那段时间里,他已经规划好了一切了吗?
真是个,小骗子。
殷陈想笑,眼泪却先一步落下。
她胡乱擦去眼泪,“多谢,多谢夫人。”
卫少儿捏捏她的手,看她努力地往嘴里塞下食物,才收拾了碗箸起身离开。
踉跄出到屋外,终于忍不住,捂着嘴呜咽出声。
殷陈再次见到刘彻时,他苍老了许多。
他分明寻到了长生秘术?为何呢?
殷陈看着他面前的残局,她坐在他对面,执起一枚棋子,继续那残局。
刘彻抬眼看到她,转了转眼珠,半晌,才发觉她比以前更瘦了,“他如何了?”
“陛下不让他死,他便活着,仅此而已。”殷陈落下一子。
她的棋艺不佳,这步棋走得算是极差。
刘彻的子也落到了意想不到的地方。
饶是边上侍候的宫人也颇为讶异。
父女二人这场对弈有来有回,若是旁人看了,定然以为是方学会下棋的稚童所下。
殷陈的质* 问随着最后一子落下而起,“陛下能轻易定人生死,为何要强留着他?这对陛下有何益处?”
“你便如此想让他死?”刘彻将棋子丢入棋篓中,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他直直凝视着她。
滴答,滴答。
是殿中刻漏,在准确地记录此刻时光的流逝。
边上李延年察觉到了天子怒气,袖中的手一紧,心随之提到了嗓子眼。他看向殷陈,微微摆首。
偏殷陈不为所动,她正一颗颗拾起棋盘上被困死的白子丢入棋篓中。
咔哒,咔哒。
是白玉棋子相撞的声音。
待到所有死棋清理完,殷陈才答道:“他曾告诉我,若不能策马驰骋,那会比杀了他更让他难受。他视陛下为父亲,他敬爱陛下,陛下怎可,怎忍心利用他的心,来如此磋磨他?”
说罢,她眼中已经满是泪水。
父女二人对弈的地方是在柏梁台上,刘彻闭了闭眼,转眼望向敞开半扇的窗,映入眼帘是长安碧蓝如洗的天空,他已经许久不曾见过这样的天空了。
曾经若遇着这样的天气,少年霍去病便会将他从案牍中拉起,“近来技痒得紧,陛下今日带臣去射猎可好?”
少年驰骋在骏马之上,吹过鬓边的风也会偏爱他。
他怎忍心,忍心这样磋磨他?
刘彻眼底湿润,他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道:“罢了,让他去罢。”
棋盘之上,白棋胜了。
第237章 结局一(下)
就在刘彻释怀后, 霍去病却奇迹般地好转起来。
初时,霍去病能坐起来,后来, 他慢慢在搀扶下,能走动了。
现在,他竟能出府去了,还不带她。
殷陈有些郁闷,但她看着身边的一切, 眼珠一转,莫名觉得周围一切都别扭了。
她领着一众家人在府中东看看西瞧瞧, 指着池子道:“要扩大池塘, 池塘中的鱼儿太多,现在的鱼池太小了,不够它们畅快游动。”
离草看着缣帛上占据了半个坊的池塘,只默默记下需要改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