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虎鲸像是听懂了江思渺在叫他, 欢快地拍了拍尾巴，溅起层层浪花。
接着，他头顶的呼吸孔喷出了一道水柱。
江思渺彻底确认了。
这就是江鲸。
因为这是江鲸和他曾经的约定。
如果江鲸变回虎鲸, 再和他见面的时候，只要朝着他喷水, 他就能认出来了。
可是为什么是现在？
江鲸之前怎么努力都没有变回原型，为什么现在突然成功了？
在他们和彼此许下终身承诺，想要永远在一起之后？
江思渺摸着虎鲸光滑冰凉的脸, 望着他陌生又熟悉的眼睛，只觉得物种相隔的沟壑再次猝不及防地横生在他们中间。
这世界真是和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江思渺的心头顿时酸胀难言, 几乎要被巨大的失落和悲伤所吞没。
然而下一秒, 那头虎鲸潜入海里。
再过几秒后，人类形态的江鲸从海里冒头出来。
“是我！”
江鲸眼神亮亮的，两三下就爬上了船，抱住江思渺, 兴奋说，“江思渺没有骗我！你真的能认出我！”
他看着江思渺脸上还没来得及消失的难过, 愣了下，“怎么啦？江思渺不开心吗？”
江思渺：“……？”
江思渺被他蹭得满脸都是水, 没来得及擦，只懵懵道：“你还能变回来？”
“对呀。”
江鲸刚刚在海里试了好几次，确定自己能切换人和虎鲸的形态后欣喜若狂, 连忙回来想给江思渺一个惊喜。
……只是好像变成惊吓了。
他眨了眨眼, 意识到江思渺在担心什么，顿悟道, “江思渺刚刚是以为我变不回人了吗？”
对啊！
正常思维都会这么想吧！
江思渺没吭声，只默默抱紧了面前的人, 听着江鲸稳定的心跳，再次被失而复得的喜悦包围着。
半天后，他才意识到那对江鲸来说意味着什么，难以置信地问，“你是能自由切换虎鲸和人类的形态了吗？”
“我不知道是不是可以‘自由切换’。”
江鲸说，“但是在这片海里，好像只要我想，就可以随时变来变去。”
为了演示，他当着江思渺的面再次潜入海水里，几秒后再次浮上来时，又变回了虎鲸的样子，正咧着嘴对着江思渺笑。
江思渺：“……”
江鲸绕着船转了好几圈，随后身体上扬，半趴在船边昂着脑袋，像是想要江思渺过来。
江思渺走近后，他伸出舌头，亲了一口江思渺。
虎鲸的舌头比人类的要长很多，与其说是亲，不如说是江思渺被江鲸舔了个满脸。
江思渺很是无语地擦了两下脸，就见江鲸朝着他挥了挥鳍，随后又晃晃尾巴，伸展身体，反复来回好几下。
和江鲸相处时间久了，即便他没说话，江思渺居然也读懂了他的意思。
上来。
“……不了吧。”
江思渺望了望四周，试图想拒绝，江鲸却像是有点不高兴了，又拱了下船，之后再重复了几下刚才的动作。
看起来江鲸很想炫耀一下他的虎鲸身。
“……好吧。”
江思渺无奈地笑了声，妥协地换了下水的全身泳衣，随后跨出船舷。
江鲸已经靠船安静趴好，就等着江思渺上来。
江思渺小心翼翼地趴上了江鲸的背。
好特别的触感。
江鲸的本体身长九米一，在海洋馆隔着玻璃看的时候没觉得有多大，此时趴在他背上，试图环抱住他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和江鲸的体型居然差了这么多。
因为江鲸太大，江思渺尝试着环抱了好几下都抱不住，最后只能抱住它的背鳍来保持平衡。
江鲸仰头，像是蹭了蹭江思渺的脸，随后朝着前一路游去。
凛冽的海风吹在江思渺的脸上，他感觉到周围溅起的水花都快要遮挡住他的视线。
江鲸的速度比船还要快，身体又光滑湿腻，很不好抓，江思渺心惊胆战，生怕自己一个抱不住他会被甩进海里，腿下意识夹住了江鲸的身体，“江鲸，慢丶慢点！”
江鲸果然徐徐放慢了速度，江思渺也终于才敢睁开眼睛。
一瞬间，他就被眼前广阔的景象吸引住了，感觉到一股畅快的心情从心口翻涌起来，直达天灵盖。
在虎鲸背上眺望海洋，是和坐船时截然不同的视野。
无边无际的大海并不给人恐慌压抑的感觉，反而让人觉得自由。这天地之大，尽收眼下。
这感受实在太特别了。
江思渺想，普通人一生或许都没有这个乘鲸破浪的机会，而他居然真的骑着这位海洋霸主，在大海上自由航行，还能随时指挥他的前进和速度。
“好美。”
江思渺抱着江鲸，忍不住轻声感叹道。
他正在欣赏风景时，忽然远远瞥见其他人开船朝着这里过来，心中骤然一惊。
要是被其他人看到这一幕就完了！
江鲸迅速松开手，从江鲸的身上滑下钻进海里，又连忙拍拍江鲸，想让他也赶紧变回人类，以免引起注意。
江鲸也发现了，立刻往水里潜了两三秒，然而再次探头的时候，依旧是虎鲸的形态。
没变？
江思渺一怔，江鲸自己也慌了神。
眼看着船越来越近，江鲸只得往海洋更深的地方潜入。
还好那艘船并没有停留，船上的人也没顾上看他们这边的风景，只匆匆开过。
虚惊一场。
江鲸重新探出头，回到江思渺身边，有点疑惑又有点委屈地拱了拱他。
江思渺心底也存了不安的疑问，但还是安抚般地摸了摸他，随后说：“我们先回去吧。”
等回去后，江鲸却很快又变回了人。
江思渺松了一口气。
他真怕这个变化是有次数或是时间限制的，某一次改变后就再也变不回来了。
“奇怪。”
江鲸不明所以道，“我之前试了很多次，在这片海里明明可以随便切换的。为什么就刚刚不行？”
“难道变化条件实际上和所在海域无关？”
江思渺推测刚刚唯一变化的条件，“因为有人经过……所以你才不能变回去吗？”
他意识到什么似的，问，“你第一次在海洋馆从虎鲸变成人类的时候，是不是也没有其他人看到？”
江鲸：“对丶对呀。”
夜深人静，没有游客，饲养员全体下班，连监控器也没有拍到，所以之后各方才都没有找到江鲸的下落。
江思渺想，这种超自然力量，当然是不能被人类所获知的。一旦被发现，江鲸寻求自由的意义就不复存在了。
那么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之前他们屡次试验，江鲸却都没有变回人类的原因了。
他们之前游泳和下海的地方人都太多了。
即便江鲸游得比较远，也绝不会脱离所有人的视线。
况且如果在浅海处直接变成了虎鲸，一定会引起关注。
“所以其实很简单，只要不被人发现就好了。”
江思渺喃喃说。
他们之前想的一些条件反而复杂化了。
但他又觉得有点不对，“那为什么我看到没关系？”
“因为江思渺和我是伴侣呀。”
江鲸觉得这很正常，“我们都是一家人了，你看到当然没关系啦。”
但在江鲸刚变成人类的时候，他们还不是一对呢。
又或许是因为，这种自然力量将江鲸送到他家门口的时候，本身就默许了他能够知道这件事。
江鲸为他们的推测而感到开心：“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们之后可以换一片无人的海域，再度实验一下就好啦。”
江思渺怔了下，却没有像江鲸那么兴奋，半天才勉强点头：“……好。”
江鲸歪头看他一会，眉毛一擡，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江思渺，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江鲸说，“我又能变回虎鲸了，我很高兴，也很喜欢虎鲸形态的我自己。”
江思渺心中顿时一紧。
江鲸却继续说道：“但是这不代表我要回到虎鲸世界生活。”
江思渺怔了下：“为什么？你难道不想回归你真正的世界吗？”
以前变不回去就算了，留在人类世界是不得已。
现在都能变回虎鲸了，江鲸再留在这么一个陌生的丶不适应的丶连真实身份都不一定能有的人类世界，这真的对他好吗？
“因为我更想和江思渺在一起。”
江鲸打断他，十分肯定地说道。
“既然我说过要和江思渺永远在一起的——好吧，就算我没有答应过江思渺，我自己也会这么做的。因为我喜欢江思渺，不对……”
江鲸望着他的眼睛，认真说，“我爱江思渺。”
关于人类的爱情，江鲸研究了很久，也还是没完全参透其中奥义。
不同人类爱人的方式似乎都不一样，很难有标准答案。
但是他认为，他对江思渺这种深厚的丶独一无二的感情，应该可以称得上是爱了。
当然，他确信，江思渺也爱他。
因为爱他，所以江思渺会担心他的离开。
也因为爱他，所以江思渺即便难过，也会愿意成全他的自由。
可是，他也爱江思渺。
所以比起当虎鲸，他更想当和江思渺匹配的人类。
“我都那么努力学习做人了，当然是想留下来啊。”
江鲸又拿脑袋拱了拱江思渺，表情有点委屈，“还是江思渺不喜欢我，所以想赶我走吗？”
江思渺看着江鲸，只觉得胸腔内情绪不断震荡澎湃。
那可是海洋。
他比谁都知道，江鲸刚来人类世界的时候，对回归海洋，获取自由的渴望。
但是现在，江鲸为了他，居然在能变回虎鲸的情况下，依旧想留在人类世界里。
从前担心的一切负担在这一刻终于化成了虚影，压在江思渺心头好几个月的那块大石头总算卸下。
一时间，江思渺情绪上涌，鼻尖一酸，忍了下情绪，“怎么可能。”
在情绪决堤前，他环抱住江鲸，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手却抱得很紧很紧，“笨蛋。”
其实刚刚有许多瞬间，他都做好了失去江鲸的准备。
他甚至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现在你有真正的自由了，放手去吧。
可是他还是没能说出口。
因为他依旧是自私的普通人。
从前在江鲸无法变回虎鲸的时候，他就偷偷地想过，万一江鲸就是不会再变回虎鲸了呢？这样似乎也不错。
而等到现在江鲸真的能变回虎鲸了，他也实在做不到主动说出口，他不敢挽留，也不敢放手，只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江鲸自己的选择。
“……”
江思渺抱着江鲸的脖子，小声说，“谢谢你。”
江鲸很莫名其妙：“谢什么？”
“……”
江思渺有点难以说出口，磨了半晌还是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轻声说，“谢谢你选择了我。”
江鲸笑了：“可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离开江思渺啊。”
那不是选择，当鲸和当人才是选择。可是无论是当鲸还是当人，他都想和江思渺在一起。
江思渺从来不在选择范围里，因为他是那个唯一解答案。
他低头，想去看江思渺的脸：“江思渺要哭了吗？”
江思渺埋着脸，在江鲸的身上胡乱蹭了蹭眼睛：“没有。”
“江思渺不能这么想，在这件事上不是我做选择，而是你做选择。”
江鲸伸手，擦擦他的脸，语气欢快道，“从此以后，你就拥有两个形态的我了，你想见到什么样的我都可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