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语没有多说什么,随在高凌曦身后慢慢的走着。不知道是皇上真的太过专注于两位贵人的舞姿,还是她和慧贵妃都穿的太过于橙黄枯槁,映在这样金风玉露的时节里,犹如憔悴损的树叶一样,经不起瞩目。
摊开了话题来说,高凌曦竟一点也不避讳:“有什么法子能让皇上将永璋弄回阿哥所去,你快些替本宫想个法子。若是再这样挨上些许时候,即便不疯,本宫也得活活蜕掉一层皮。”
难得看见慧贵妃急躁,盼语是真的觉得好笑。“有子可依,膝下便不那么寂寞了。怎的旁人羡慕不来的事儿,搁在贵妃这里反而头疼不已呢。所幸纯妃不是也病愈了么,有她这个嫡亲额娘的疼惜,怎的还有烦恼。”
“若是她能将永璋养在自己的宫里,本宫又何必找你来想辙?”高凌曦压制了心里的波动,慢慢的说到:“好吧,就当是本宫开口求你,只要能将这个活祖宗请出储秀宫去,要怎么样随便你。本宫也可以应承你一件事儿,权当是互惠了。”
“倒也简单。”盼语稍微一想便有了法子:“三阿哥过了年也有五岁了,该是启蒙的时候了。只消贵妃恳请皇上为三阿哥择一位师傅,其他的事儿自然水到渠成。”
“过了年?”高凌曦冷笑一声:“你是不知道这个活祖宗能有多闹腾。我宫里的摆设,前前后后换了不知多少回。库房里存的那点好东西,能砸的不能砸的都让他砸的粉碎。这两个月,从内务府新添了不少东西,宫里的开销大了,月例银子简直杯水车薪。
这还不算什么,本宫真怕他哪一天起了祸心,一把火烧了储秀宫,可就真是享不尽的福了。”
“不是还有纯妃呢么。她一定有法子哄得永璋听话,好歹对付过去这几个月,等年关一过。送了永璋回阿哥所,皇上才体念你的辛劳呢。若是你生生的将三阿哥推出去,只怕皇上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也必然在意。”盼语才懒得真心帮慧贵妃想什么主意,何况这是皇后娘娘的心意,旁人实在不方便多说什么。
高凌曦旋即起身,示意身旁的碧澜领着人退下去。亲自将面前的茶端到了娴妃手边。颇有敬酒不喝喝罚酒的警告之意。
“贵妃这是何故,你从前独来独往惯了,凡事都不求人。如今身边有个海贵人还不够么,非要我也趟浑水不成。僧多粥少,这后宫原本就已经够闹腾了,些许小事儿,忍一忍也就过去了。”盼语根本不理会她这一套,由着她立在自己面前,笑意吟吟的沉默。
这一站就是好半天的功夫,盼语见她不肯落座,这才端起那茶盏,小呷一口,苦涩的滋味从舌尖一直流淌进咽喉,心肺具苦。
“这是什么?”盼语大惊,猛得站起身子。“如此浓重的药味儿……”
“生南星。”高凌曦丝毫不避讳:“也叫半夏精,味道极苦,且辛,有毒。”
盼语眉心一跳,顿时失措:“你该不会是想用这个毒死三阿哥吧?”
高凌曦扑哧一笑,死命的忍住,却终究笑得前仰后合:“脑子不用自然不灵光,这东西岂是用来害三阿哥的。你忘了,还有咸福宫的那一位呢。”
“碧鲁氏?”盼语倒吸了一口凉气,口吻不那么友善了:“贵妃就不能慈惠为怀一回么?那胎是你照顾的,倘若有什么闪失,最难向皇上交代的人可是你啊。”
“你太不了解我了。”高凌曦沉了面色,幽幽一笑:“若是我有心害那碧鲁氏,岂会还日日受累,去照顾她的龙胎呢。这东西,是我无意中从她宫里发现的。你喝的这一盏不是什么茶,而是她宫里率渣布上蒸煮出来的水。算是纯一些吧,我也是让御医瞧过,才知道这是一味损胎伤胎的药。”
高凌曦面容清冷,难得的素雅,莹莹的肌肤看起来有些哑光:“后宫里有许多苦是说不出来的,这功夫如此的细碎,牵连到御医,咸福宫的奴才,以及后宫的权贵。否则谁会跟一个根本不会再有恩宠的答应计较呢。即便她真的诞下了麟儿,也必然会养在阿哥所,或者交给位分高的宫嫔抚育,往后那咸福宫的厢房,就是她终老的冷宫了。
若不是碧澜鲜榨了豆浆,没来得及过滤,就送去了咸福宫。谁会想着只用来滤药渣的布会让人动了手脚呢。我真心以为,碧鲁氏再也掀不起后宫半点风波了。却不想,她从来就没有走出这漩涡,也永远都走不出去了。”
似笑非笑的表情,让盼语看起来很浮躁:“贵妃有句话说对了,我是真的不太了解你。若是在府中,出了这样的事情,你顶多一笑了之。那碧鲁氏又是你根本不喜欢的人,你管她的死活做什么,何必替她惋惜。而今这一番韵味儿,倒是让我颠三倒四的迷糊起来了。
难不成贵妃你想保住碧鲁氏的龙胎?”
“你不是说了,那胎是我照顾的,若是有闪失,最难以向皇上交代。”高凌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忽然就对碧鲁氏起了恻隐之心。只是她不愿意承认罢了,这一份怜悯,早应该随着她一文不值的良知消失的干干净净。
可那一日看着一心求死的碧鲁氏,她还是心软了。那样迫切的想要将她骂醒,挽留住她的性命和这个可怜的孩子。
“也许,是……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吧。总希望旁人能有。”高凌曦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泪意,没有让自己的眸子里沁出不忍之色。“永璋在这里,我根本顾及不了。这样下去,怕两头都有闪失,两头都不周全。还是皇后手段够狠,稍微转动转动腕子,就够咱们吃一壶的。”
盼语没有做声,只是抿着唇齿间依旧浓郁的苦涩,慢慢的沉下了脸。
“我知道,你并不相信我的话。你不信是皇后害的你至今没有子嗣,所以你也不预备和我并肩。”高凌曦语调温和,总算恢复了如常的样子。“你现在的恩宠可谓蒸蒸日上,即便不与我联手,终究也没有什么妨碍。我能威胁得了你一时,却威胁不了你一世,路怎么走,且看你自己的意思吧。”
顿了顿,高凌曦扬声唤了碧澜:“娴妃与本宫从延辉阁一路走回来也乏了,你吩咐下去,让王喜子用本宫的肩舆送娴妃回宫吧。”
“臣妾告退。”盼语恭顺的福了福身,心里默默的想着高凌曦今日的话,一时倒也弄不太明白了。上了肩舆,她忽然有了主意:“王喜子,本宫不回承乾宫,去咸福宫吧。自从碧鲁答应有孕,本宫还未曾探视过呢。今儿正好去。”
“嗻。”王喜子鲜少伺候娴妃,也摸不清脾性,最好的法子便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咸福宫倒是宁静,梅勒贵人不在,留下伺候碧鲁氏的人唯有两名家婢。
紫妜见是娴妃来,紧着迎了出来:“娘娘大驾光临,奴婢有失远迎,还望您恕罪。”
“怎么就你们两人守在这里?”盼语奇道:“莫不是其余人都跟着梅勒贵人去给皇上献舞了吧?”
听得出娴妃话里的嫌恶之意,紫妜却并不敢多嘴:“我们小主的位分是答应,能留两名家婢在身边伺候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哼。”盼语冷哼一声,不悦道:“你不必为她打马虎眼,本宫一早就瞧出她的性子了。你家小主到底有着身子,再不济也怀着皇上的骨肉,岂同儿戏。”
“娘娘,里面请。”紫娇打起了帘子,恭敬的请娴妃进来。
而此刻,听见了动静的碧鲁乔儿正努力的想要坐起来:“不知娴妃娘娘来,臣妾蓬头垢,又病容憔悴,污了娘娘的眼。”她淡淡的笑着,一对梨涡依旧好看。可是苍白的脸庞之上,再也寻不出从前的天真与可爱,到底是不同了。
“你且躺着吧,本宫从贵妃宫里出来,就想着来瞧瞧你。自从你有孕,本宫一直被禁在自己宫里,这会儿来到底是迟了。”盼语也不觉得自己的过去有多么不堪,说的时候心中坦然。
“是臣妾害了娘娘,若非臣妾故作天真无邪,引诱皇上,又岂会凭白招惹秀贵人不痛快。娘娘若非为了顾全大局,也不会有后来之事。幸亏娘娘再度复宠,风头更胜从前,而秀贵人也没有大碍了,否则臣妾这一辈子心里都不会好过。”乔儿的泪水缓缓的流下来,顺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庞,哀婉不已。
盼语伸手,轻轻的擦拭着那晶莹的泪珠子:“不怪你,此事是旁人故意设下的局,为的就是令我身陷囹圄。不过现在好了,你不必担心了。反而是你自己的身子要紧。”海贵人从中作梗,慧贵妃背后出谋划策,不就是为了让自己于绝境之中,认清楚恩宠的本质么。
心里明白,盼语嘴上却懒得说,只道:“你好了,孩子才能好。明白么?”
“皇上他,终究是太薄情了。”乔儿只说了这句话,便放声大哭起来。简直要震碎人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