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容主自然是摇头避之。她还未喝下便能闻到那股子甜腻味。可勺子就抵在嘴边,看那样子,只要她不喝就不会放下。她不忍与她这般僵持着。这才闭着眼将那甜汤吞了。那样子竟不像在喝什么甜汤,而是一碗颇苦的药。
“景苓容,你...”
她很少以全名叫自己这个妹妹,显然是被逼的急了。可苓容郡主却置若罔闻,仍是一脸严肃的,看她将那甜汤都喝完了,才把碗拿开。小容主眉头紧皱,这下连眼睛都不愿意睁了。
“姐姐不想喝一碗清水么?”
她倒了清水过来,却故意不给她,想要让她睁眼。其实这甜汤如她所说,确实不是很甜。但小容主一向讨厌别人逼迫自己。若是别人她自然不会张嘴的。
可她这人饱读诗书,虽面上清冷,但亦不是无情之人。苓容待她如何,多年来可见一般。有些情绪虽难以自抑,可以她的心性也在时时劝解。
因此眼睛虽未挣开,但还是张开了嘴。苓容郡主见此,忙捧了水杯过去,似刚刚喝那甜汤一般喂给她。
“难不成往后我每日喝水,你都要如此喂给我?”
几口清水过去,那甜味就更淡了一些。小容主解了不适之感,说话也就稍和缓了些。
苓容郡主自然是乐得如此的,可又不能照实说,只能答道。
“自然不会,只是妹妹总要进一点心意。再说...姐姐总是不喜这甜汤,妹妹也是没办法么。”
她靠着小容主撒起娇来。小容主看她这模样,亦是无可奈何。只把枕头拖过来,自己躺下去说道。
“甜汤也喝了,你快回去吧。我想歇下了。”
今日看那泛一子集,不由得找出些少时的意气。但书一放下,现实的无力感就扑面而来。她又应付了苓容这么久,精神上早就乏的厉害。这句话倒也不是晃点小容主的。
按理说,若是往日听她说了这话,苓容就是再有什么不舍也会离开。可今日她却像是在自己床头扎了根。
自取了柜子里的茉莉膏放在手里。几下磨搓,待手掌温热了,才轻轻地将手放在,小容主的颞颥两穴上。缓缓揉捏起来,轻声说道。
“姐姐别急着赶我,今日却有个好消息,还未说给姐姐听。”
小容主皱了眉头,只觉得她今日实在反常。不但怎么赶都不走,还要与她说这些,她最不耐烦的事情。可自知反抗无用,便也不再开口了。
“今日太子大婚,我自然也去赴宴了。那宴席之上,他许我一个承诺。姐姐可想知道是什么?”
她故意卖了个官司,就是想引她来猜。可小容主却一声不吭,她便也憋不住了,继续说道。
“太子答应我。若是他荣登大位,将来朝堂之上,必有姐姐你一个位置!”
她的声音越说越难掩激动,几乎是不错眼珠的盯着小容主。等着看她惊喜的表情。小容主闻听此言,确实马上挣开了双眼。但那神情可委实称不上惊喜。
她几乎是有些粗鲁地,抓住了苓容郡主的胳膊,颇有些惊恐地问道。
“你答应了他什么?!”
这反应大大出乎了苓容郡主的意料。她撅起嘴来,身子扭到一旁说道。
“姐姐在乎这个做什么?”
她本是故意耍耍小性。以为姐姐该是高兴才对。怎么没来由的问起这些来了。与她的心愿相比,答应了什么又有何重要?只要她能开心,就是让她把景家拱手相让,她也甘愿。
“你...”
小容主刚说一字,就惊天动地的咳了起来。瞬间脸苍白如纸。上次见她这般模样,还是她母妃出事的时候。
苓容郡主骇的动也不敢动。还是理智先行一步,让她抬手拉响传铃。铃铛响了没几下,却被小容主拉住了手。
她一边激烈的咳着,一边艰难地问着她。
“你说!你到底答应了他什么!”
看她这般声嘶力竭的模样。苓容哪里还敢使什么小性子。几乎立刻跪倒在她身前,飞快地说着。
“我什么都没答应他!他不过刚上位。我也不敢轻易允诺他什么!”
她一向是不对小容主说谎的。又是这样赌咒发誓的模样,倒确实是实话无疑。姊妹俩对视了好一会儿,小容主才像是缓了过来。经过那一阵咳喘后,苍白的脸上反倒浮上些诡异的红。透着一股不康健之感。苓容郡主心痛的不能自已。但却是碰也碰不得,说也不敢说。
她不明白明明是件好事,怎么引的姐姐如此。难道还有什么代价,比她性命还重要的?
苓容郡主攥紧了拳头,只觉她那修的精细的指甲,全都扎进了皮肉,连进了血脉。一种难以形容的无力感笼罩了全身。竟有些遁入空门之感。
她看着床上的小容主,心里暗自感叹。姐姐啊姐姐,你真是一句话就能定了我的生死。但纵有再多的不甘,她也不敢托大。只怕再留下去会引了她的心病。
遂而从床上下来准备离开。谁知她刚有动作,就听一声略有些嘶哑的声音说道。
“你留下。”
虽然嘶哑,但这样清冷的声音。世间再也没有一个人能模仿地出。以至这声音一出,她下意识便停了脚步。
“你帮我把枕头支起来,我想与你说上两句。”
苓容郡主不可思议地转过身来。这是她执掌荣家之后,姐姐第一次叫住她,主动想要与她说上两句。
她匆忙地回头,按她的吩咐把枕头支起来。等着她开口。
小容主本就有些染了风寒的迹象。因此,刚才那一阵猛咳,像是勾出了肺火。刚要开口,又是另一串细小地咳嗽。
苓容看她这难受模样,一边暗自责怪自己,一边与她说道。
“姐姐先坐着,我叫个大夫过来。”
以她郡主的身份,府中自然有不少好大夫。可小容主虽然身体羸弱,但多归是心里的毛病。身上既不难医,自然不必日夜看顾。郡主心里发急,自然觉得应该先请大夫来才是。
小容主却对她摇了摇头,说道。
“不必请大夫。我的身体我很清楚。你将那些下人也挥退了,我与你单独有话要说。”
这要是往日,她早喜的跟什么似的。但此刻却更担心姐姐的安危。正要反驳她,就听见那清冷地声音说着。
“你若是不听我的,以后这屋子你也不必进了。从此你我不必相见。”
这话简直是一道惊雷,劈在苓容的心间。吓的是动也不敢动了,只能有些委屈地看着姐姐。依她所言,老实地将下人都遣出去,等着她再开口。
“从前我只以为此事还远,你又极为聪慧。所以,一直不耐管这些事儿。只是你今天这话,倒是明摆着在打我的脸了。”
苓容听她这样说,自然急着辩白。小容主却伸手示意她不必解释,继续说道。
“看来是我困于内宅太久,以至于险些犯下大错。下面我要说的话,你务必要记好。”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强势地与她说过话。凡事都是能推就推。苓容郡主看她这认真的神情,一时竟有些痴迷了。只随着她的话点头道。
“姐姐说什么我都听的。”
小容主得了她这个承诺,才把话接着说完。
“太子这个人...我们万万不能依靠。不但不能依靠,还要远离才是。你别看他今日如此风光。可这不过是纸上阁楼,倾覆只是早晚的事儿。”
她一向不曾打听过朝政,对外面的事儿也全不参与。若非智计超绝,与一般内宅妇人也没有什么两样。此时,苓容听她如此直言政局,便觉得很不可思议,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
小容主想了想,若是不把话说开。只怕凭这个莫须有的承诺,自己这妹妹早晚要把景家给卖了。到时候,她就真的成了景家的罪人。因此还是为她详解道。
“太子其人并不成器,甚至连他那个兄弟也不如。能有今天,完全是被人推做了出头鸟。”
这话说完,她又怕苓容不能理解,便反问道。
“昨日是太子册封大典,今日又逢他大婚。这两日挨的如此近,又桩桩都是大事。但可有任何不利于太子的事发生?”
苓容郡主略想了下,确实没有,便如实地回答道。
“风平浪静,一切顺利。”
这难道不是因为太子,运筹得当的缘故?怎么听姐姐说来,反而像是件坏事呢?她心中不解,正欲细问,小容主倒先开口了。
“二皇子流亡多年,如今这当口却被召回了汴梁。三皇子母家身份低微,却是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六皇子年纪尚小,却足以在都城与这三者匹敌。凭这几位的能耐,会如此安静地看一个,所居非长的四皇子登基?”
今上的儿子个个不是易处之辈,俱都能耐非常。自先太子死后,他们竟能保持着平和。还让四皇子顺利登上了太子位。也确实有些不可思议。可是只凭这个,却很难说服苓容郡主。
她虽没有姐姐通透,但也每日奔走。对这都城的局势,更不是一无所知。在她看来这新太子,亦不是无能之辈。
小容主自然明白她的想法,又继续说道。
“我不是说建泽无能。只是相对于其他那几个。他走的太过平坦了,而太平坦才会失了警惕。毕竟...登高易跌重。”
她说这话时似乎想到了什么。那神情一时竟不似在说太子,而是过去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