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宁记得秦景渊见她生气,竟来哄她。
“这竹纹确实绣得糟糕,但这身云青宽袍,臣很喜欢。……臣知道会有更好的……但是,往后的绣品再好,也不是公主殿下的第一件绣品。”
“臣最想要这第一件,它最好,最珍贵。”
虽然秦景渊哄得磕磕绊绊,却叫晏宁心生欢喜。
她别别扭扭道:“既是最好的,那咱们珍惜起来。往后你在家穿穿便好了。别穿出去了。”
他不在意丢人,但她才不要承认她绣艺不好!
等她多练练之后,技惊四座!一鸣惊人!
再次从往事抽身,晏宁黯然瞧着秦景渊的云青宽袍,打量了很久,她才发现他襟袖的竹纹早已洗得发白,甚至还有了脱线的损痕。
难道这十年来,他时常穿着这身?
晏宁不敢深想,而秦景渊弯腰收起了池边的檀盒。紫金檀盒也就秦景渊的手掌大,被他用拇指般的金锁紧紧扣住了,再装进小布囊随身带着。
晏宁喜欢锻造机关,因此常常搜罗奇珍异宝为锻器的材料。自然稍微一打量,便识出了布囊虽小,却是雪蚕丝所缝制。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但秦景渊为了藏好这玉镯?竟这般郑重?
跟着秦景渊一路回兰溪阁。
晏宁飘在秦景渊身旁,疑虑重重地琢磨着他此举目的。蓦地,晏宁醍醐灌顶!
难道秦景渊也猜测到,她的魂体如今附在玉镯?所以怕玉镯磕了碰了,伤到她这‘太祖母’?
秦景渊,竟然这般孝顺?
突然,秦景渊别有深意,哑声问:“你会饿吗?饿了的话,想吃什么祭品?亦或是,只需燃上清香?”
晏宁错愕地飘到了秦景渊面前,却见他镇定自若,竟是丝毫不觉得身旁跟着一缕孤魂,十分惊悚。“秦景……咳,阿渊呐。你接受得也太容易了些?”
“孝顺‘太夫人’不是应该的么?”秦景渊那双极好看的黑眸,在廊檐灼灼灯火的氤氲下竟显得笑意缱绻,带着思念。“更何况,咱们是一家人,‘太夫人’一片拳拳慈爱之心,怎么会害我?”
晏宁:“……”觉得有理,但有哪里不对劲。
苦思冥想了须臾,晏宁瞧着秦景渊的笑意,虽想不出个所以然,但仍是觉得古怪。
一直到他们俩,一魂一人,回了兰溪阁。
秦景渊吹了火折子燃灯,寝屋被照得暖黄。晏宁飘在一旁打量着秦景渊亲自铺床叠被,蓦地,她终于想起来她忘记了一件事,也就是秦景渊换好云青宽袍之前,她忧心忡忡琢磨的那一件事。
——秦景渊手里捏着她的玉镯。
她先前紧跟着小温月,往后怕是只能寸步不离秦景渊了。但她这一缕孤魂,也得睡觉休息。
被困祭殿的时候,她睡的是殿梁。
如今被迫附魂于这枚平安玉镯,她原本打算的还是睡兰溪阁的房梁。但飘在寝屋里一抬头,寝屋的横梁那般高,她只能离秦景渊两米,根本飘不到梁上。
此时此刻,晏宁只觉得尴尬。
偏偏她又见到床榻边,秦景渊好整以暇的模样,便晓得他大抵也早就预料到了此事,而且秦景渊这厮,分明是在期待着她,主动开口求他帮忙。
晏宁恼了,打定主意直接睡到床榻里侧。
她都是一缕孤魂了,无论如何,她才不要亏待自己。而且这床榻的绒被还是她活着的时候,请帝都最好的天衣阁绣娘缝制的,又松软又暖和。
烛火昏黄的寝屋里,越来越安静。
晏宁飘到床榻里侧之后,深呼吸一躺,惊喜发觉除了温泉汤池里的水流,她也能感觉到床榻的柔软。
甚至刚才经过院中回廊,她还觉得冷。
是深夜寒风吹过的,刺刺的冷意。
晏宁趁着秦景渊正提笔写信,在宽大的床榻来回滚了滚,小声叹道:真暖和啊
但这声轻叹,还是被书案后的秦景渊听见了。
院中的老树沙沙作响,像极了秦景渊的混乱心跳,从前,他就曾无数次在梦里期盼过这一幕。万一这回,公主殿下重新出现在他眼前,还是梦呢?
秦景渊放下笔,如履薄冰般,悄然走近了床榻。
曾经空荡荡了十年的床榻,他的公主殿下,他的宁宁懒洋洋地躺了会儿后,突然认真地盘腿端坐着,双手各打了个手势,放在膝盖。
秦景渊默然等了晏宁许久,却不见她说话。
他到底是忍不住了,佯装环顾了整间寝屋,好奇问道:“……‘太夫人’为何不说话?‘太夫人’在做什么?是又消失了么?”
就像七日前的公主墓前,她骤然消失在他眼前。
闻言,床榻里间的晏宁深呼吸,老神在在:“从前读了那么多杂书古籍,志怪异闻,老道都是这般修炼的。老身我啊,试试打坐,能不能得道成仙。”
闻言,秦景渊心头一梗。
她想得道成仙?那他该怎么办?
好不容易他又能见到她,他不想再和她分开。
“成仙有什么好?”秦景渊一字一字,恨恨道:“古来有言,只羡鸳鸯不羡仙。”
秦景渊这话一落,堪比晴天霹雳砸中了晏宁。她震撼得目瞪口呆,而就在秦景渊几乎以为‘他能看见她’的秘密,被晏宁发觉了的时候。
只见,晏宁愕然回神,颇有些沧桑地感慨:“老身如今啊,不求一丝真情,只盼荣华富贵,逍遥自在。”
闻言,秦景渊倏地黯然攥紧了拳。
……她,不求?一丝真情?
她不想要的真心,究竟是他的?还是晏九荆的?
秦景渊越想越憋闷,竟是被气得,失态冷笑道:“……‘太夫人’所言,太祖父可知?”
猝不及防!晏宁被秦景渊提醒,慢半拍地想起来秦太夫人与秦老太爷是鹣鲽情深,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恩爱眷侣。时至今日,仍有戏文称颂。
她这话说的,倒有些不符‘秦太夫人’了。
晏宁生怕冒犯了秦太夫人与秦老太爷,立刻双手合十,对着虚空默念着认错,道歉:有口无心,口不择言,还望先人莫怪!莫怪!
片刻后,见没有九天惊雷来劈她。顿了顿,晏宁这才继续找补,叹道:“阿渊呐,老身与你太祖父好着呢。我们祖辈的事,你就不要掺和了。”
话落,晏宁一抬眸,却见秦景渊似乎,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