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黎未临窗看着下方热闹的街市,淡然的说:“不方便。”
谋士见他漠然的样子,有些苦口婆心的上前说:“王爷,您虽是奉召进京,可是皇帝这个月也没召见您,除了让您在太学读书,也无其他安排。”
“您身为超品王爷,在京城连个王府也无,居然要屈尊住在太学之中,这也太侮辱人了!”谋士分析说,“这休沐之日,您何不趁机在京城走动走动,去拜访那些皇室的宗亲,朝堂上也有人为您说说话?”
汝阳王李黎未作为差点被立为太子的先皇嫡子,在永平帝继位之后,身份就变得尴尬起来。
他的母亲,当年的慕容皇后上书永平帝,为李黎未请封汝阳王,赐旧都东都为封地,在他十岁的时候,与他一同就番。
到东都之后,为表无争权之心,慕容皇后于东都旧宫中修道打坐,深居简出,李黎未长大后,她更是没有再露过面。
直到几月前永平帝忽然密诏到东都,让他来京城。
可李黎未来了京城之后,永平帝却未召见他,也未遣人解释召他来京城的原因,只是让他在太学安顿,其余一概不管。
期间南康长公主来见了他一次,便是李乐知打人的那次。
短暂的会面中,李黎未拒绝了这位姑母让他搬入长公主府的提议。
南康长公主事后并未多说,只让人不停地往太学送衣料香料,纸墨笔砚,文玩珍宝,冰鉴水果等等。
终于休沐,李黎未来到这茶楼与东都随他来京的谋士见面,四下无人,谋士便与他说起京中的局势。
“自先帝十余年前震慑世家,颁布的《大离律》要求所有户籍重编,凡是隐瞒窝藏私下典卖人口,一律处以磔刑,引起世家不满,连皇族内部都出现了分歧。”
谋士摸着山羊胡,说着这个月他在京城搜集到的情报:“只是先帝雷霆手段,不但斩杀了许多世家皇族,还将这京城的青楼楚馆,人牙典卖的行当全部清查。”
“今上即位后,政策怀柔,年号也换为中庸之道的‘永平’,世家的反抗就没那么激烈,但是青楼牙行又多了起来,我观现在京城局势暗流涌动,王爷待在京城……或许有些机会。”
李黎未没说话,他穿着暗花素锦羽灰色广袖长衫,顺滑垂坠的衣摆自然的在他窄瘦的腰腹收拢,而后散开垂落,明明是与世家华丽毫不相干的穿着,在他身上却格外不同。
他有种说不出来的光华气度,如同黑暗中的璀璨的岁星,或是激流中的山石,传达着无声的安定与沉稳感。
谋士自东都跟随李黎未,他眼见这位汝阳王并无多少激烈手段,却能不动声色的融入东都政事,将原本废弃荒芜的东都,变成现在安定繁华的模样。
他心中暗暗认为,李黎未有帝王资质,如果真的能登上那个位置,或能成为千古明帝。
只是李黎未心思深沉,他一个四十多岁历经三朝的谋士,居然猜不透个未加冠的郎君。
这更坚定了他追随李黎未的想法。
李黎未的目光放在极远的地方,深邃沉默的黑眸似乎在想什么,也可能什么都没想,他对谋士的谏言没有给出任何反应,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好在谋士早就习惯这种冷淡的反馈,他甚至觉得,这才是帝王的深沉。
两人就这样静默了半刻钟,李黎未忽然凝住目光,换了个窗口,专注的看着茶楼的后巷。
谋士发现了他的变化,于是也凑上去,见到有一辆牛车歪歪扭扭的驶入狭窄隐蔽的后巷,而后车夫从车辕坠落,似是昏迷过去。
车厢内一阵摇动,片刻后,有个身着粗布短打的人从里面出来,肩上扛着个麻布袋,鬼鬼祟祟的在巷口探头探脑一番,便有个货郎摸样的人匆匆出现,将麻袋放在扁担的罗框里。
片刻后他又从车厢内将另一个麻袋搬出来,只是搬运的时候袋口打开,露出一张少女的脸,货郎连忙遮掩好,将两个麻袋上放着货筐,就这样猛然挑起,匆匆的消失在巷口。
而这辆无主的牛车被留在原地,晕厥的车夫也无人搭理。
目睹全程的谋士说:“这……京城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此等掠人恶事?在我们东都可从未发生。”
他眯着眼打量着牛车说:“这牛车尊贵,上面的装饰纱幔看起来不是普通之物,或许是什么世家贵女,这京城局势复杂,王爷咱们还是尽量不要参与其中……”
只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汝阳王已经转身离去了。
灰羽色的背影在茶楼转角一闪而过,李黎未脑中回忆起那麻袋里露出的少女的侧脸:她是李乐知的侍女,那日在太学来寻他的那人,叫做梅夏。
那另一个麻袋里的人……应该是李乐知。
就在他转身之后没多久,一个灰色的影子出现在巷侧的屋檐上,朝着货郎消失的方向掠去。
慕容濯休沐归家之后去拜见了父亲。
慕容道全面容削瘦白皙,留着仙风道骨的颌下长须,眉目修长平和。
他穿着素白的广袖长袍盘腿坐在湖中凉亭的中央,见慕容濯来拜见,也只是微微的颔首,一副超然世外的模样。
“听说妍儿在太学受欺负了?”听慕容濯说了一些日常琐事,慕容道全开口问,他的眼睛半阖,似在清修打坐,只是不经意随口问问。
慕容濯却知道父亲从不会浪费时间说无用的话,于是直接把当日的经过说了遍:“儿子认为不必与公主起冲突,这与我慕容家无益。”
他没有花口舌在解释上,这里面的道理即使不说慕容道全心里也清楚,他这位父亲看似领了个闲职远离朝堂中心,连家主的位置都让了出去,实则这京城的风吹草动,他都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