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之后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对上李乐知的眼神。
……怎么说呢,公主眼神很复杂,似乎有些哀戚和怜悯。
李乐知看着他说:“你很想回浮北吗?”
向来豪爽的贺兰苏露出鲜有的温柔的眼神:“我十岁离家,已有近十三年未归了,浮北的大漠戈壁,旷野孤雁每日都会出现在我的梦中。”
“徐麟来京城,是我回浮北的最好时机。”贺兰苏露出嘲讽的表情,“真的好笑,有人在中原高床软枕,靠我们北疆三郡抵御蛮族,却又防备着我们,将我关在这京城里,只为制衡我父亲,让我父亲辖制其他两郡。”
北疆三郡以浮北武宁最强,为了表忠心,贺兰将军将贺兰苏送入京城,实际是作为质子,如今徐麟来京,也是徐将军以徐麟为质子,正好换走贺兰苏。
这样浮北武宁既可互相制衡,又能共同辖制平荒。
“他们习惯算计人心,却不知这样的算计,只会让人心寒。”
贺兰苏面色冰冷:“我大哥被蛮族擒获捆在阵前,就是我父亲一箭射死的。”
“可是这样的大胜,放在朝廷之中,却被人说虎毒尚且不食子,贺兰实甫寡情残暴胜于猛虎,必须防范戒备。”
他面上没有表情,握着酒杯的手却愈发收紧:“蠢货,他们一方面争先恐后的攻讦父亲冷血,一方面却又将我召来京城做质子,认为我的存在能威胁到父亲。”
“真是可笑,太可笑了!”
“我总是想,如果父亲知道他守护的是这样的朝廷,他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得来的是这样的攻讦与算计,还会不会射出那一箭!?”
“贺兰!”徐麟心惊肉跳的按住他的手腕,方才公主都说了这京城四处都是陛下的耳目,他居然还敢说这样的话,“你喝醉了。”
“……是啊,我喝醉了……”贺兰苏又喝下一杯酒,“我倒是想无时无刻醉着,才不会被这颠倒黑白的世道给恶心。”
“贺兰,你方才说你父亲会不会后悔射出那一箭。”李乐知忽然开口,她看着贺兰苏的眼睛,认真的问,“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你回了浮北会死,你还会回浮北吗?”
贺兰苏原本想嗤笑,可是李乐知的眼神无比认真,就好像她已经笃定他会死一样。
方才仰头喝酒之后,李乐知眼神悲悯的样子浮上心头,他忍不住坐直身子,有些奇怪的问:“公主何出此言?”
“你不是想知道你父亲会不会后悔吗?”李乐知看着他再次问,“如果你回了浮北就会死,你还愿意回浮北吗?你会后悔回浮北吗?”
此刻的李乐知看起来不像是个十三岁的小娘子,她无悲无喜,清澈平静的眼神,让贺兰苏想起许多年前母亲带自己拜过的观音。
那时他们随着军队经过一座破败的村庄,里面房屋残破不堪被黄沙掩埋,唯独一座简陋的庙宇尚且有片瓦遮头。
母亲带着他和大哥去到庙中,用手帕将土坐上的神像头脸上的灰尘抹去,露出观音慈悲的面容,年幼的他抬头看去,那神像残旧木讷,低垂的双眸看着脚下的信徒,有着冷漠的悲悯。
它在这里定是倾听了无数信徒的祈愿,可依旧无法改变这座村庄的荒败。
“娘。”当时的贺兰苏说,“这菩萨都被人扔在这了,定然是不灵的。”
彪悍的贺兰夫人猛的踹他膝盖窝,让他砰的一下在菩萨面前跪下,身边的大哥怜悯的看着他,跟着跪下。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母亲跪在身旁侍女放下的草甸子上,虔诚的对着破庙里满身黄土的菩萨许愿。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求保佑夫君身体康健,百战百胜,逢凶化吉,保佑这两个臭小子平安长大,无病无灾。”
当时的贺兰苏想,父亲百战百胜,是他用兵如神,和这菩萨有什么关系?
直到他看着父亲双眼含泪,双手不断颤抖,用力咬牙至满口鲜血,巨大的悲怆几乎要将这位强大的浮北战神压垮。
当父亲拉开弓对准大哥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原来一个人无论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在命运的面前,都是一样的无能为力。
所以母亲才会将希望寄托在石头菩萨身上。她不是在拜神,而是在拜未知的命运。
许多年前的画面与眼前的情景交迭,贺兰苏怔怔的看着李乐知,忽然眼睛就落下了泪。
他有些茫然的抹了把脸,重新抬眼的时候,只剩下满满的坚定:“我不后悔。”
“我贺兰苏即使要死,也要死在浮北。”
李乐知端起酒杯,一口喝干,将酒杯倒扣在长案上。
“敬你。”她说,“此生如能再见,我们再好好的喝一场。”
烈酒入喉,少女的脸颊猝然绯红,她站起来的时候甚至踉跄了几步,三人见她走到窗边,都有些担心的站起来,忍不住伸手扶她,生怕她跌出窗户。
此时黑暗的窗外忽然显现出个身影。
他穿着深色的长袍,灰黑色长发束于身后,单手扶住窗棱,伸手将站不稳的李乐知抱了起来,淡淡的看了眼李黎未,直接向后倒去,消失在黑暗之中。
重生女帝22
翌日清晨,尖叫声划过五仙馆上空,关家的小厮在关百泉的房间发现了一具血淋淋的人尸,旁边有一滩血肉模糊的人皮,从尸体的身形,人皮上的痣点胎记,认出这是关百泉本人。
有这样骇人听闻的惨案在前,被打的满头血,昏厥一整夜的慕容濯反而不太引人注意,他与其他吓得屁股尿流的公子一起,被各自的家人接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