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仿佛早已破碎过无数次,又强行靠着一点心血与坚持勉强拼接在一起的颤抖目光,看着坚强到如此程度的一个人被消耗至此,跪在地上一次次哀求,痛苦成这个行将崩溃再难挽回的样子,慢慢地,她横下来的心软下来,渐渐被说服了。
如果有其他的选择,她当然不会这样逼他伤他,让他独自去承担最艰辛最痛苦的任务。
她明明是最了解他的人。她怎么舍得。
只是方才她一直觉得没有更好的办法,噬神蝶的危险太过巨大。可现在,听他那样说了,她也觉得,或许的确可以搏上一次……
这一次他们的角色可以交换,他们并不是那么的别无选择……
他真的快要受不住了。那么这次,就让她来承受这些,让她来做最痛苦不易的、最后活着的那个“希望”好了。
默默地,她放开了握住匕首的手。
他愣怔了几秒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她竟真的答应了。旋即他便踉跄着站起身来,一把抱住她,抱得紧紧的,用力地在她的肩窝颈侧蹭着,仿佛在对她说谢谢,说“果然姐姐是最疼我的”、“我就知道你还是爱我,不忍心那样对待我”……
不过他只抱了一会儿便强逼着自己放开了手。因为没有时间,那无所不能的“母神”很快就会再次追来了。
他转而用双手捧住她的脸。四目相对,他终究忍不住俯身又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很用力地一下,然后不由分说地将她的眼睛抹上了。
“不要看,也不要听……会很痛的,很难过。但都只是暂时的,所以不用为我难过。”
他温柔又认真地耳语着,每说一句,她双耳能听见的声音就减弱一分。那应该是某种蛊术,因为不希望她经受目睹他剜心而死那一幕的痛,于是他将她的视觉和听觉暂时封住了。
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她能感受到的只剩他虔诚捧着她脸颊的手。
那上面沾满了滑腻的血。他的手很凉,但血是温热的。
然后,就连这双手也离开了。
…………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实际很快,但她觉得很漫长,终于,封闭住她眼睛耳朵的那股力量骤然消散了。
目之所及,没有多出一滴血,只是在她对面不远处,有一只蓝色的小蝴蝶悬停在半空中。没有着地,看翅膀的姿态却好像是停在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上似的。
她明白,那应该是“隐蛊”一类的东西。
那是他的温柔——他不希望她看到他胸腔剖开的尸体,不想她难过,于是在生命的最后用了一个法术,把它隐藏起来了。
于是她没有走过去尝试触摸。她接受他的好意,不想把这份心意毁了。
她只是走向旁边那个实验体。
机械运转的声音正从它的体内不断传来,它的“眼睛”亮起漂亮的浅紫色光芒,很像他瞳孔的颜色……
她小心地向它伸出手,指尖不可遏制地发着抖,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微微发颤,带着三分哽咽似的:“……竹子?”
半人高的机械体随之动了起来,没有发出声音,但它粗细各异的许多条腕足攀上来,冰冷又柔和地缠住她的手,拉过去贴在它的圆脑袋上蹭了蹭。
像在撒娇似的。
一念随心12
像是宽慰又像仅仅是在撒娇似的,被穆塔的心脏驱动起来的实验体母神轻轻蹭了一会儿黎明的手。少顷,它便松开了腕足,继而眼睛中的淡紫色幽光越来越亮,好像在努力地积蓄起某种难以控制的特殊力量。
最终,伴随着一声和“母神”类似的机械音啸叫,黎明面前的墙壁上突然开出一个一人多高的圆形隧洞,从洞里能看到“隔壁”的病房,病房对侧的墙上也同样是这样一个洞。
就这样,一个个墙洞将许多个扭曲无序的空间连成一条隧道。隧道的尽头,依稀可见医院大门前的空地。
——借由和“母神”同出一系的力量,它将这几个通向外界的空间从“母神”的控制下抢了出来,暂且固定住,不令它们再被打乱,并且将它们打穿了。
做完这一切,它半人高的身体明显地摇晃了一下,好险没摔到地上去,似乎已经很累了。
黎明几乎下意识地一把捞住了它,像抱自家重伤虚弱的大型犬一样把它抱在怀里,莫名地也不觉得它那些转动着无数像吸盘或者脓包一样细密齿轮的腕足看着令人作呕、san值狂掉了。
它则轻轻地推了推她的背,仿佛在说:“好了,你该走了。把我放下吧,我没事的。”
但黎明没有放手。尽管半人高的铁疙瘩确实很重,尽管此时经过不知多久的高强度逃亡,她的体力也早已经透支了,但她还是抱着它冲进了那条隧洞,一边奋力向前奔跑,一边将怀中冰冷坚硬的机械抱得紧紧的。
她不知道现在只剩一颗心脏还的穆塔到底还有多少意识,是不是还能被称为“活着”。又或者说,现下的它,到底有几分是他。
可不管怎样,它也有一双那样颜色的眼睛,它也还是会蹭她的手……它实在太像他了。
所以她没办法把它丢下。
她知道,他对她一向没有多的要求,她怎样对待他,是关切他还是欺负他,他仿佛都甘之如饴,情愿领受,可他唯独只要求一点,就是“无论如何,别不要我”。
他总是一脸“我这种怪物就是这种习性、就是不讲道理”地说,当年是她先主动招惹他的,所以现在被赖上了也没办法,她得对他负责。
她不同意他自认是怪物,但她从来都同意永远对他负责。——毕竟,这种小动物实在是太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