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此时此刻,她也不仅仅是为了他才不愿将这个装着它心脏的实验体抛下,她也是为了她自己。
她是足够大心脏,即便要独自面对这一切她也能撑得住,但她毕竟不是真的没血没泪心硬如铁。在这个密集目睹了许多死亡与绝望的时刻,抱着它,她就有一种身边至少还有个同伴在的感觉,这让她觉得好很多。
更何况,这个同伴还在一定程度上“是他”,只是换了一种形式罢了。
——尽管经常吐槽他轴、犟、爱钻牛角尖且总过分轻易就把自己豁出去,但她从来都承认,在这种拼命一搏的时候,有他在身边,比任何其他同伴都更令她安心。哪怕他不帮忙,也不说什么。
它仿佛也感知到了她的心情,只在最开始时挣扎了几下,似乎不想拖她的后腿,但她不肯松手,后来它便也不挣扎了。非但不挣扎,还乖乖地伸开腕足缠住她的腰背回抱住她,像个带吸盘的考拉一样挂在她身上,抱得紧紧的。
就这样,她踏着巨型“母神”发现猎物怕是真要逃脱后愈发疯狂的追杀一路狂奔,又跑了不知多久,最后肩胛骨几乎贴着那刀刃一样锋利的腕足尖端冲出那条长长的空间隧洞,狠狠扑向医院大门,摔到门外的空地上。
从隧洞里追着伸出来的腕足堪堪停在大门位置,长度恰好不够了。
“呜吼吼吼——”
机械“母神”发出一声气急败坏的咆哮,声音空前巨大,直震得连医院大门外的地面都在颤动,而那座空间扭曲得从外看去好似一个被拧乱的魔方一样的医院,则在这咆哮的震荡中一点点破碎坍塌,土崩瓦解……
——它似是想将医院的建筑全部夷为平地,这样它就能彻底摆脱钢筋水泥的那点禁锢,追出来把这最后一个可恶的猎物撕碎吞食。
她得回列车上去,只有回到车里,她才真正是安全了。
就在她咬牙顶着最后那一扑一摔带来的剧痛挣扎起身的同时,乖了一路的实验体也松开了她。
它把布满齿轮和灯泡的脑袋凑过来,用“额头”又蹭了蹭她的脸颊,似是依依不舍,但那许许多多条腕足却并不迟疑,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拉着她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又朝着列车停靠的方向奋力一推。
与此同时,它自己则调转身体,奋力扑向了那正从医院废墟的瓦砾中破土而出的庞然巨物。
作为实验体,它的力量当然不如正式体那样强大,十倍、数十倍的体型差也决定了它不可能有一战之力,顷刻之间就会被撕碎,但它还是冲了过去,如飞蛾扑火。
仿佛是觉得,反正它也不可能跟着她上列车,反正它也已经强弩之末再坚持不了多久了,那么,哪怕是粉身碎骨只为给她多争取来几秒钟的相对安全,那也值得。
她都明白。所以她咬紧牙关逼着自己连看都不要回头看,笔直地冲向前方不远处的列车。
——一切都是暂时的。所有人的牺牲,他的死,都只是暂时的。只要她还在坚持,他们就不会真的死去。
一切都在她身上了。
她“砰”地一下扑到车厢的外壁上,沾满自己、爱人和战友们鲜血的手撑在车窗上,于是那密密麻麻糊满车窗的血手印又多了两个。
可是,她突然悚然发现,车厢里的灯是熄灭的,车门也紧紧关着,丝毫不像是时刻准备发车的样子……
下意识地,她直接上手去扒车门。可那扇门却怎么也扒不动,紧得好像被焊死了。
……错了吗?!难道从最开始就错了吗?!没有循环,也没有重新来过?!
一瞬间,她感到无法呼吸,巨大的惊惧与死了的人就是死了、再也无从转换的剧烈疼痛几乎顷刻间吞噬了她。
……不,不对。不会错的,所有的细节都只有通过这一种方式才能串到一起,不可能会错。
猛烈起伏的情绪冲击之中,她勉力挣扎着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在惊痛中艰涩地转动大脑,去想,去思考,去分析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列车……像地铁一样的列车……回程……
突然间,她意识到另外一种可能性,然后立刻后退几步奋力地助跑、起跳,双手扒住车厢的顶端,从已经透支的体力中强行挤压着又爆发出一股力气卷腹向上,最终完全爬上车顶。
——像地铁那样的公共交通,并不一定是一趟线路上只有一列车来回往复运行。或者说,绝大多数时候,一趟显露都不会只有一列车。
下车之后,因为车厢两端空气墙的存在,所以从始至终他们看到的都只有车门朝向的这一边景色,却不知列车的另一边还有什么。
现在她看到了。
列车的背侧,正停着另外一列外观一模一样、唯独车头方向完全相反的车。
灯亮着,车门也大开着。
她立刻就要迫不及待地冲进车厢里去,但在跨进去前的最后一步,又生生停住了。
——她没法确定,回程列车对记忆的抹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车子启动,还是只要进入车厢就会被抹去记忆了。
上车之前,她得先给下一个轮回中“过去”的自己留下线索。
可以留线索的地方当然就是这辆车上。毕竟,沿着时间线回去之后一切都会被重置,唯独这辆车不会,因为如果车子也会被重置,那么他们最开始看见的就应该是一列崭新的车,而不是这个糊满血手印、又脏又破的样子。
可问题是,线索怎么留呢?
和每一次副本一样,除了跟系统兑换的道具可以带进副本,她的所有随身物品都在进入副本的同时全部消失了,此时自然不可能有纸笔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