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云阶喝口茶,对孙大夫道:“其实这东西没有名字,叫它‘而立’,是因为让我得这病的人就叫它‘而立’,病是那人自创的。”
“病?”孙大夫道。
“应该是病吧。那人是太医院的太医,他致仕后,子折去找过他,但他被仇家寻仇,已经死了。”许云阶道。
沈千重不在,许云阶说话没有顾及,孙大夫问什么,他都说。
他不想沈千重看着治病的这个过程,他总觉得,这个过程会让他狼狈不堪。
是以,今早沈千重出门前,他还让沈千重这几日都住在营里,先别回来。
孙大夫又问:“那他是如何让殿下得此病?”
这间屋子门窗紧闭,如此还不够,主人家惧光般,还在墙上挂满黑绸,只在半墙上开了洞窟,里面有一只蜡烛,随着风吹,摇摇晃晃。
许云阶望着那个洞口,道:“我不太记得了。那时,官家杀了晚嬷嬷,她是我的乳母,对我很好。她死后我大病了一场。”
孙大夫道:“她的死,让殿下受了刺激?”
许云阶道:“官家要杀的是我,她救了我,她叫我好好活着。”
“然后呢?”
“然后?”许云阶想了想,“我好像进了大狱,不过殿上触死了几个臣子,我没死成。最后废太子,赏爵郡王。”
他陷入回忆,声音轻飘飘的,道:“宋子折来接我的前几日,我被带走了。”
他顿了顿,道:“那间屋子很暗,有什么东西在规律地响着,我还见到了晚嬷嬷,她叫我早点死。”
“孙大夫,”许云阶收回空茫的目光,“我记不太清了,那段记忆很模糊,就是一直有人在我耳边说话,叫我早点死。”
“是谁在说话?”孙大夫敏锐地问。
这次许云阶沉默的时间更长,突然,他挂起古怪的笑容,哑声道:“父母,官家,宋子折,我的弟弟妹妹,所有,我熟悉的人。”
他呼出一口气,道:“不过当我醒过来,我看见的是七窍流血的孔嬷嬷,她说,我活不过三十岁。”
孙大夫静静望着他,没有再说什么。
许云阶主动道:“从那以后,我的记心就不大好了。不过,我很想知道,既然都要我死了,官家为什么还要赐我春蚕和枯荣,让我活到三十岁?”
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每一朵花儿都是美丽的,怜玉举着手里的杏花,好奇地打量床上的人。
许云阶已经昏迷十日了,面容安详得像是死了,沈千重很烦躁,好几次都要杀人。
孙大夫半点不慌,每日里捣药晒药,就算沈千重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也能面不改色继续手里的事情。
“他的脑子太累了,将军就让他歇歇吧,没什么坏处。”
沈千重忍不住发问:“殿下究竟怎么了?”
孙大夫叹气,道:“这人仗打多了就凶恶,书读多了就迂腐。殿下啊,也是这个道理,他觉得自己活不过三十岁,让他忘记这段回忆就好了。”
“有人给他灌输短命的思想?”沈千重巨怒,“谁?其汤帝?”
他气得一脚踹在树干上,又坐在一旁闷声揉脚,孙大夫不管他,继续晒药。
沈千重道:“他以后还会想起来吗?”
孙大夫也没有隐瞒:“这记忆在脑子里,迟早有一日会想起来,治不好的,治一次伤一次身子,注定活不到白头。不过将军。”
沈千重看他。
孙大夫道:“殿下这短命的想法,别人加注于他的可能不是最主要的。他就是自己不想活,生生给自己折磨成这样了。”
沈千重蹙眉,道:“不可能。”
“将军啊,”孙大夫望天,“这人啊,父母不要,至亲不要,身边最重要的人也死了,自己还成了负担。要是心高气傲的,没准儿早死了。殿下还活着,是那个晚嬷嬷吊着他。”
“也越是没希望,越是有人吊着,这人啊,就越容易变得半死不活。”孙大夫叹气。
顿了顿,他又道:“这时间一长,就是他想活,身子也活不下去了。”
沈千重僵在原地,不动了,良久才道:“那要如何救他?”
“别让人在他脑子里送这种伤天害理的想法,把他荼毒了,就是荼毒了也不怕,好好待他,让他有活下去的希望啊。”
沈千重痛苦地闭上眼睛:“我不知道,这次还能不能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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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北边的桃花也落了。
南边天灾频繁,其汤派使臣来宿域看望他们家殿下,顺道借粮。
孙大夫说许云阶会忘记一些事情,沈千重害怕许云阶会忘记他,万幸,许云阶醒过来之后还记得他。
沈千重围着许云阶转,没发现许云阶忘了什么,连封京有几条大道,许云阶都还记得呢。
可是沈千重心里有隐隐约约的慌张,旁敲侧击许云阶,没从他口里听到“而立”这种说法,才稳住心神。
可他的心里一直不安。
许云阶注意到沈千重的异样,但忙着接待其汤使臣,没工夫搭理沈千重。
李惊天接见了其汤使臣,对借粮一事满口答应,可过了几天,使臣再要见他就不能了。
使臣见不到人,守在宫门口也不是事,想要破口大骂,但两国的关系还没恶劣到这个程度,也不能主动留下把柄给宿域。
“去找废太子。”一人提议,他们就去找许云阶了。
许云阶皆到拜贴就知道他们的目的,他没推脱,但等使臣们说到“宿域帝无信,殿下得念及其汤”时,他只是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