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疑问最终落在实处,就变成了一个含蓄的问题:“萧大人怎么今日突然有雅兴,来看点茶了?正巧我们也来这里商讨事情,本来准备谈完之后再看点茶的。”
白道宁点点头,跟上薛佑歌的发言:“正巧萧大人提前来了,那我们就也准备提前看看这点茶的技艺。”
萧博厚满脸堆笑:“是小女随拙荆回她外祖家,我来寇家茶馆,方便晚些时候去接她。”
好家伙,薛佑歌想,他明白了,他恍然大悟了,他完全理解了这一切!接下来的剧情薛佑歌已经能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大家都听说过,萧博厚家有位适龄的姑娘,以美貌在京城贵妇圈子里闻名。
当然薛佑歌的这个消息是从刘茂典和蓟安然这两个男八婆那里听说的。
萧家有兵权,这兵权还是大陶的正规兵权,是曾经正面迎击过东安罗与飞剑王联军而未败、只是反向前进稍微有点远的一支有力兵权。这让萧家完全可以竞选太子妃娘家一职。
过去朝廷未迁都时,萧家的地位还没这么高,他们家出过白元嘉的一位萧贵人,这位萧贵人曾经离太后的位置算是相当近了——她是前任太子、六皇子白煜书的生母。
虽然在白煜书畏罪叛逃出京之后,这位萧贵人就迅速“病死”,快得让所有人都怀疑这位萧贵人可能死于其他非自然原因。但就算是死了,皇帝生母也要追封为皇太后,如果白煜书真的能够登基的话,萧家就能出个追封皇太后了。
但追封的皇太后、最后还没落到手,这又怎么能比得上一个鲜活的皇后呢?活人可有用了,活人可以说话、可以争宠、可以生孩子,考虑到这年头男孩拥有继承权的概率远高于女孩,对于萧家来说,这个活人当然最好还是生个男孩,活到七岁才能不算夭折,所以最好生个能健康活到七岁以上、甚至能活过白道宁、最终成为大陶天子的男孩——这种想法让如今的薛佑歌颇怀趣味,他甚至恶趣味地开始算亲戚关系,虽然他的绝对身份比萧博厚要低,但是他于白道宁有恩,所以就算他“女儿”是做妾,白道宁也承认他是岳父;如果萧博厚也要成为白道宁岳父的话……那薛佑歌就和萧博厚成为太子爷的二元岳父了。
薛佑歌能够轻轻松松猜到剧本,这令他感到更多的趣味性和好奇心,于是恍然大悟般大笑,顺着萧博厚的话茬说下去:“原来是为着尊夫人与令爱的缘故。我听说令爱年方十七,正当妙龄,德容兼备,待字闺中,马上就要交五算了,不知是否已许人家啊?”
萧博厚笑道:“让薛大人见笑了,实在是拙荆舍不得女儿出嫁,还想再留几年。我家小女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所以现在还没有许配人家。也许明年我们家就得开始交五算啦!有些人家嫌弃女儿是赔钱货,我们家以前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现在才知道,原来说的是未嫁的老姑娘。大陶现在怎么把五算提前得这么早,我们家只能早早就开始赔钱。”
他的语气倒是挺骄傲的,完全没有一点嫌弃女儿的意思,宠溺的意味都快砸到白道宁脸上了,寻思老哥你在说什么啊,这就是凡尔赛吗?
完全就是隐晦地装X!
白道宁也知道萧博厚在暗示自己,有点“如果你今年娶了我女儿,我们家明年就不用交晚婚税了”的意思。他知道萧家的姑娘这回事,毕竟他已经听白元嘉念叨了好几遍,说人选之一就在萧家,想必指的就是这位萧博厚之女。
这令白道宁还是有点尴尬……不可能不尴尬的吧!他简直都想跑路了,他都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啥,只能先硬住头皮:“萧大人如此俊彦,怎么都不用这么说萧姑娘的吧……”
萧博厚笑着用食指腹蹭蹭下巴,带着胡须一动一动。他正要继续多聊几句,突然又听到外面的消息传进来:“几位大人。”
这一次贾永寿就明显更符合规程了,礼节增加,恭敬抱拳:“良虎王殿下和封永逸教主谒见太子殿下。”
白道宁有点迷惑,其他人过来见他,可以是因为讨好、亲近等原因,但是良虎王白咏志不是恨他很得要弄死他,还愿意来啊?难道是他们之间真的生出所谓叔侄情了吗?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了。
萧博厚的表情也露出几分诧异,薛佑歌倒是又露出了幸灾乐祸般的微笑。
但白道宁在面子上,还是得做全套的,他立刻说:“快请两位大人进来!”
白咏志和封永逸便进来,五人团团见了礼。
封永逸一直起身就笑着对白道宁说:“太子殿下,现在还未到未时,在下就等着看,申时能不能下雨了!”
这句话是对应着他昨天在房拜阁中的预言,即“随口一说”的那个:所谓今天会未时开始下雨,申时结束。
对于这个预言,白道宁寻思不太可能吧?不是说这句话是胡乱说着玩的吗?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昨天晚上专门问了一下元木狭,今天会不会下雨,尤其是今天会不会未时开始下雨、下到申时正好停止。
对于这个问题,元木狭的回复是:“这是南直隶,这是九月,你闻闻这空气的味道,再看看这个天空,明天肯定不会下雨!”他一指朗朗的皓月,似乎坚信其中包含很多显而易见的信息,但白道宁只能看到闪烁的星星和闷黑的夜空。
考虑到元木狭是更加权威的大陶限定人肉天气预报,白道宁还是更相信这个专业判断,比较倾向于相信封永逸会预言失败。
没想到封永逸不仅专门跑过来又把这件事提了一遍,白道宁甚至还能看到他旁边的侍从手上直接就拿了一把厚重的油纸伞,没有撑开或者淋过雨的痕迹。这让白道宁都不由得开始担心起封教主的精神状态了!
但对于封永逸的这番话,白道宁还是认认真真回复了:“我不知晓,这具体恐怕还是得等到未时了。”
虽说白道宁有点怀疑白咏志的来路,但白咏志似乎确实是纯属路过,见过礼之后就皱着眉要走,看封永逸和白道宁赖在原地聊天,就一脸嫌弃地盯着他,斜斜拄着拐靠在墙上。而白道宁的腿已经比昨天又更舒服了一些,让白道宁更加坚信自己马上就能恢复如常!健步如飞!
封永逸等到终于聊完之后,跟上白咏志就直接离开,不带一丝眷恋与反思之情。萧博厚看他们的这个反应,似乎也劫后余生般庆幸,连语气都显得轻快些:“两位大人,一路顺风!”
白咏志已经走了几步远了:“你都不知道我们要去干嘛,你祝什么一路顺风?”
“无论王爷要去哪里。”萧博厚理直气壮地回答,“我自然都要祝王爷一路顺风!”白咏志没好气地说:“我快要去见阎王爷了!”
萧博厚依然语气坚定如故:“我看王爷精气神仍然饱满,我想王爷肯定是见笑了。我夜观天象,王爷离见阎王爷肯定还差好几年呢,说不定比我们这几个稍稍年轻点的还能活。”
白咏志嗤笑一声:“夜观天象!靠天象预测我的死活吗?那你还不如继续去请你那笔仙呢!”他的语气中满是不屑,“你说我死得慢,我也不会高兴多少的。你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去多管管你的兵嫖宿青楼,老鸨子要钱都要到我的人头上了!”
萧博厚大声叹气:“唉!王爷不信星象,那我也没办法。我自己嘛,若是有人告诉我我以后会死得很晚,那我肯定会很开心的。但是王爷既然没有这种世俗的念头,那王爷肯定是因为要‘先天下之忧而忧,先天下之乐而乐’,因为心中怀揣着对整个时局的同情与悲悯,所以才如此豁达。”
白咏志说:“我听皇兄说,宫中只会谄媚的人明明已经绝迹了。”
萧博厚的语气里立刻带了点怒火,不像平时那样温和:“王爷的意思是,我就是那种只会谄媚的人吗?”
白咏志没想到萧博厚会在茶馆里面突然说出这种话,光听这句话本身的意思,似乎他要敢说一个“是”,萧博厚就会走出来打他——白咏志的年龄和体质早已经跟不上年轻人们旺盛的活力,老王爷其实打心眼里还真的不敢和年轻人们肉搏,尽管他依然相信自己的肌肉不弱于少年时代,他还有耐力和爆发力,像一头鲜活的豹子。但衰老就是衰老,他必须在生理上服老,但他依然乐意于在精神上与年龄永不妥协。
而现在占据上风的,是属于强硬的那一派:那白咏志的选择就是刚过去:“是!”
然而萧博厚的行动却远没有他的语气那么强硬,他只是站在那里,继续大声叹气:“唉!王爷怎么能说这么令人心寒的话,难道以后王爷连实事求是说您优点的人都不要了吗?一律管他们叫‘谄媚之人’?”
“再说,就算退一万步,王爷连这种实事求是的语言也叫做‘谄媚’,那我也不是‘只会谄媚’,我会做的别的事情还挺多的。”
白咏志几乎是从喉咙里咕哝了几声,最后只是说:“你胡扯,我不跟你这种无耻之徒多说了。”
在一派乱象之后,老板娘的女儿、寇秋芸小姐终于能够平静地站到桌边,晖光下映,美人显得鲜活而生动,向众人团团盈盈行礼,回身,倩影娉婷,开始准备点茶。
薛佑歌早在刚刚的乱象之中,就趁人不备,再次向白道宁补充了一句,用气声小小声地说:“太子爷啊,我是真的看不太懂点茶……”
白道宁知道个啥,白道宁以前是土匪,白道宁以前喝茶都用海碗牛饮的,这让他只能小声回复:“大人啊,我也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