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茶是一门富含技术性的表演项目,大概表演的内容,就是如何精致又优雅地调出一碗“点茶”。而这里加了引号的点茶,则应该算是一种茶饮的饮用方式,是将茶叶末与沸水混合,形成一种糊状的饮品来喝。最后的茶面呈现出透彻的乳白色。有些点茶还会加上杏仁、梅子等干果,或者加奶之类的,这会让白道宁比较容易联想到现代社会的奶茶,奶茶里面加的青稞、红豆、芋圆之类的配料。
不过这年头没有什么人工食品添加剂,所以能往奶茶里面加的配料也没那么甜腻。白道宁以前在烧春县当土匪,只在做完那种类似“帮傅家的老爷打邱家的老爷”这种级别的大生意之后,才有点钱跟着大哥进府城吃香喝辣的,体验过一次明月府的点茶。
不过这种点茶表演,一次搞个半天,只能搞出一碗,白道宁辈分小,就这一碗怎么也轮不到他喝,他就闻过一个味儿。最后品尝完点茶的大哥对此的评价是:“还行吧。有点苦,要是能加点糖就好了。”
他们当时喝点茶的那次,当然也有年轻女子的点茶表演,但是对于这次点茶,白道宁的评价就只剩下了:姑娘很好看,表演很卖力,下次不要再表演了,看得太累了。
也可能是因为明月府的级别不够,所以茶馆姑娘的技术不够优雅,白道宁不太确定。
大哥当然更不敢夸点茶表演了,只能批评表演不够好看,浪费时间,咔咔搞个半天,最后就整这一小碗茶,给个大点的壶,他都够烧给全山寨的人喝茶叶沫子煮茶了——毕竟大嫂就在旁边,大哥连美女长得不错这种话都不敢随便夸出来。
白道宁在当时就听过解说,说“点茶”这种茶饮方式,在早几百年的时候,据说是当时人流行的喝茶方式。
但是等传到大陶的时候,全社会流行的喝茶方式就已经非常类似于白道宁所熟悉的现代喝茶方法了——也就是泡茶和煮茶,直接用沸水冲茶叶,或者直接将水与茶叶同煮。
而点茶则基本成为了单纯的艺术表演活动,如眼下寇秋芸所做的:
寇秋芸换了一身青白底色、有鲜明花朵图样的、更贴身些的长裙,外罩一件浅绿短褂,显得温柔淑静。她裙摆翩跹,娴雅跪坐在矮几前,恭敬地向在座的所有客人行了一礼。
白道宁立刻就听到旁边的薛佑歌甚至无聊得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这让他也跟着有点忍不住想打哈欠。所以到底为什么打哈欠是会传染的啊!
但寇秋芸的演出确实赏心悦目:她首先轻轻揭起小香炉的盖子,从旁边的香盒里用勺子舀了几粒香药丢进去,香炉的烟顿时更浓地燃了出来,白道宁能明显闻到浓郁的香气。
她的下一个动作是将茶饼放在火上炙烤,茶香散发出来,混合着之前放的某种类似葡萄或者薰衣草的浓郁甜香,很好闻。但就在她即将完成这个活动时,外面突然又有人来报:“苏景焕大人求见!”
寇秋芸立刻停止了表演,起身静候。苏景焕从容与在座各位行了礼。
苏景焕笑吟吟道:“真是巧合,我也是偶然路过茶馆,正好看到太子车驾也在这里,所以进入茶馆来拜访一下。”
白道宁微笑:“很巧,缘分!”
薛佑歌则问:“苏大人是有要接什么人吗?”
苏景焕明显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什么人——”随后他立刻看了一眼萧博厚,显然意识到薛佑歌开这个玩笑是映射了萧博厚,连自己都忍不住有点好奇萧博厚给出的理由是啥,而他最后只是笑着说,“没有,薛大人说笑了。我真是偶然路过茶馆——不过既然来拜见太子了,我倒有一件政事,想与太子商讨。”
寇秋芸和旁边几个茶馆里服侍的下人都明显紧张了起来,寇秋芸的声音都颤抖得有些不稳:“我,我要不要先退出去?”
“寇姑娘不用惊慌。”苏景焕从容道,盯着她眼睛几秒,倒不像是男人端详美女的那种端详,而像是植物学家研究昆虫的那种端详。
随后,他又不落痕迹地偏过眼去:“这件事情并不忙,也不需要避着人。我不急着在现在就给太子讲。我见几位大人正在看您点茶,我岂能唐突风流、非要现在讲呢?等看完点茶,我再讲也不迟,若是那时寇姑娘担心听这些朝廷上的事件,恐怕牵扯到自己,可以避开。”
苏景焕又转过头来,问白道宁:“太子殿下,请问我可以冒昧一请,等到您看完点茶之后,再与您讨论政务吗?”
白道宁心想这是什么怪事,他明明是来跟薛佑歌讨论政事的,结果讨论着讨论着就被打断了,打断着打断着,苏景焕又出来了。他说:“可以。”
但是萧博厚明显就有点不高兴。不过这种不高兴,看起来倒是不太影响他和苏景焕之间的关系,只是萧博厚看起来有些不够高兴:“苏大人要谈政务,怎么跑来茶馆谈了?这种事情,不应该在朝上说吗?我们现在已经下朝,怎么苏大人您一过来,我又好像重新上朝了?”
这就抱怨得跟“明明我已经下班了,怎么还要加班”一样。
苏景焕立刻就笑:“萧大人……不能这么说!我乃是大陶臣民,我就算是下朝了,为大陶处理行政事务也还是我的职责。既然我偶尔见到了太子,那就说明我可以尽快将这个职责给尽了,我还想什么下朝?这也太不敬业了!就譬如说萧大人您是武官,您打仗时候明明也无分什么上下朝,难道萧大人您带兵作战的时候,还要分什么现在是上朝工作的时间,还是下朝休沐的时间吗?”
萧博厚挥挥手:“别说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待会还要去接我媳妇和女儿,不能耗时间和你在这里了。快,快,也别耽误太子爷的宝贵时间了,赶紧让寇姑娘好好表演吧!”
苏景焕立刻向白道宁请罪:“是小臣话多了,小臣立刻就不再多说,请太子好好看点茶表演!”
白道宁也没什么话好说的,就让寇秋芸恢复继续表演。
寇秋芸又重新进行后续的耕作:她重新用火慢慢烤茶饼,然后将茶饼研磨成末,再倒到小石磨里,碾成粉,用一个小小的扫帚将茶粉扫进小罐,再经过一个小小的筛子。萧博厚在这里还为白道宁进行了及时的讲解:“这个是茶扫,这个是茶筛。”
寇秋芸感激地冲萧博厚一笑,又重新低下头,继续工作。
白道宁寻思,这个起名方法还挺简明易懂的,用来扫茶末的小扫帚就叫“茶扫”,用来筛茶粉的小筛子就叫“茶筛”。他随口问了一个可能比较废话的问题:“这是要让茶末越细越好吗?”
萧博厚也以认真回答废话的语气说:“是的。”
白道宁觉得有点像冲奶粉或者奶茶粉,速溶的那种。
但点茶显然比速溶奶茶需要更多的仪式感:寇秋芸在轻抖茶粉之后,将被筛出的这些最细的茶粉倒进杯中,再挑起一壶细长的水壶,煮起茶水。白道宁看到她举壶时手抬起来,微微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底下紧紧挂着一圈细细的红绳手链,打结的位置挂着一颗小珠子,似乎刻着什么字样或者花纹,白道宁一时看不清,只能感到,这鲜明的红色将她的皮肤衬得分明雪白。茶炉的炭火很小,透出一点点淡淡的暖意,而寇秋芸眉眼微低,神色恬静,让白道宁无端想到一首他上辈子背过的诗——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白道宁念了出来。
苏景焕立刻跟上,笑叹:“太祖当年写的这首词,放在如今的场景下,真是太适合不过了!”
白道宁:……
白道宁:我说我只会一句话,连我都背不下来全诗,你信吗?
——白道宁短暂的十八年穿越生涯中,已经有至少四次在兴奋地背完诗之后被提醒“西坡先生\/太子殿下\/韩子\/或者其他某不知名人物写的这句话真是太精彩了!太符合现在的场景了!”
这严重打击了他步前辈后尘继续当文抄公的积极性,让他只能当一个没有感情的背诗工具人,而没法去冒犯异世界名人们的著作权——因为文抄公前辈已经顶替过这些名诗名词的著作身份了!
煮水的这个过程非常久,毕竟炭热的效率不可能跟现代社会的电热水壶相比,而且为了体现出精巧的仪式感,点茶的道具更不在乎效率、更在乎精美,就让整个活动的时间延续得更加漫长。
第一个忍不住的显然是薛佑歌,他小声对白道宁说:“太子殿下,我突然想到……”
白道宁凑过耳朵,凝神细听。
薛佑歌继续小声说:“……据说全中原最好的养马地就在风练省,可惜现在已经沦陷了。”
白道宁显然没有理解,从眼前的美人点茶,是怎么直接跳跃到风练省养马上的:“……啊?”
薛佑歌继续说:“天下好马出风练省,太子听说过这个说法吗?”
白道宁回答:“听说过。”
风练省出名马,夕露省出名墨,埃代省出好纸,这几个都算是大陶比较默认的地方特产,又非常强的品牌效应,比如风练省的马,就有这么样一个体现其超强品牌效应的典故:据说有人在良虎省养出一匹好马,跑去问当时的著名马商郜嘉祥:“我这匹好马能卖多少钱?”
据说郜嘉祥当时对这匹马极尽赞美,转着圈研究了半天这匹马的姿态、体格、毛质、牙口,最后却是摇头一叹:“好马!好马!只是可惜,只因为它不是出自风练省,它的价值便要大打折扣呀!”
——这个故事其实直接是对当时人们看重一个人的户籍这件事的嘲讽,当时天下重北轻南,朝中来自北方的官员敢直接将来自南方的官员蔑称为“貉子”。所以这个寓言其实是嘲讽这一点的!
但是单就这个寓言故事的字面义而言,它充分体现了大家对“风练省名马”的品牌效应认知,尽管良虎省实际上就在风练省之南,基本上以青河为界,南北相望。但就算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良虎省的好马也不如风练省的好马,人人都对此深信不疑。虽然白道宁一直都怀疑,这就是无良企业家郜嘉祥对这个良虎省养马人的打压战术,目标是对他进行疯狂压价。
于是白道宁问:“那这风练省的名马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