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军压境
阿玖认出她们从前是浣衣院的宫女,当初因比自己高一等,便没少欺负她,经常让她给她们洗衣服,如今到了东宫来当差,便更加趾高气扬,盛气凌人。阿玖压抑心中不悦,说:“我是从浣衣院刚调过来的。”
几人相视一笑,傲慢道:“新来的?过来,把这些衣服拿去晾干了。”说着将湿衣服一齐塞到阿玖怀里。
“晾干后送到我们房里来。”
阿玖一脸不情愿,但看着这些衣服突然有了想法,遂欣然接受:“好啊。”实则心里已盘算起怎么报覆几人。那几个宫女得逞,得意洋洋而去。阿玖抱着一堆衣服,盯着几人背影,眸里恨色愈盛。
使唤她?当年她在浣衣院当宫女是不得不忍气吞声,现在的她可不会。
找到一处无人地,阿玖把衣服丢到脚下,然后拿出一种可以让人全身生疮的粉末就撒了上去。粉末落到湿衣服上瞬间化进去,看不出异样。阿玖漠然勾唇:“穿吧,穿个够。”
把瓶子收回怀中时,她忽然瞥见自己露出的手上有红斑。
阿玖一惊,忙掀起衣袖,原本无瑕的手臂上已出现了大大小小的红斑,如同霉点。这是糜肤催老散的作用。
阿玖心烦气躁地看着那摞衣服,仿佛看见了自己的下场。良久,她突然擡脚,把那一摞衣服全都踹进了旁边的水池。罢了,她大人不记小人过,这次放过她们。泥沙翻涌而上,水吞没衣裳,阿玖这才觉得心情舒畅了些,拍拍手,转身溜进房中。
而御书房内,宋琼已等候多时。临近辰时,终於等到正旦大会献礼结束,皇帝携太子一同来到御书房。
“幼卿,病可好了?”才经历过正旦大会的宋耀肉眼可见的愉悦。
“已好了大半。”宋琼脸上的笑容在看见宋邺跟在皇帝身后出现的刹那僵住。她本不想开门就直接触这个霉头,但一看见宋邺她就火冒三丈,对着他啐道:“卑鄙小人!”
皇帝闻言诧异地回头望了一眼。
“哦?太子又有哪里招惹到你了?”宋耀笑笑,似乎当是兄妹间的告状打闹。宋琼正要把太子私自关押魏国使者,还抓走张医师的事说出——忽然御书房外闯入一个锦衣卫,堵住了她的话头。
“报!魏国使者失踪了!”
皇帝将目光从宋琼脸上移开:“怎么回事?”
“今日臣去番馆邀请司马大人参加正旦大会,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四周有打斗痕迹,以桌上残羹剩饭来看,已经有四五日了,想必司马大人等人遭遇不测。”
宋琼一喜,只觉来得正是时候:“父皇!正是太子抓走了司马升!”
“可有证据?”
“要证据还不简单?找到司马升在哪儿,不就知道了吗?”宋琼说着眼珠不由自主瞟向站在对面的宋邺,只见他绷着脸,吞了吞口水。他越紧张,宋琼便越兴奋,全然没察觉到这个巧合的异常。
那锦衣卫回话:“陛下放心,臣已经派人在找了。”皇帝揉着眉心,原本想着新年有个好兆头,结果便听说使者失踪,此事有关两国交往,若是在皇宫里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可不好交待。皇帝有些倦怠了,示意他下去:“好,有任何进度及时上报。”
这边刚退下,皇帝正平覆了心情想询问宋琼宋邺有何矛盾,门外再次打断:“陛下!有急报!”
那人神色焦急,顾不上礼仪,冲了进来。皇帝有些不悦,但看在他衣甲上的雪水和土渍,便压抑着怒气让他说。
“我国边境北一百里处,魏国军队正翻越长横山,朝我国榆州城行进,敌人多为轻骑兵,声势浩大,来者不善!”
宋琼闻言楞住,一旁皇帝唰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皱眉问:“因何发兵?”
“榆州城知府上奏,魏国表示其使者音讯全无,恐有不测,贵国和亲之事一拖再拖,扣留本国使臣,不诚不敬,无礼而待,倘若交出使臣,便可退兵,否则只好兵戎相见。”
“传我旨意,派出中央军,驻守榆州丶北山两地,调动附近地方军,支援榆州。让安王的军队速速前往榆州。”
宋邺待他说完,正色请道:“父皇,我请求多派一支军队镇守青州。”
皇帝颔首:“这倒不成问题,只是当下缺少将才,不知有谁能去带领。”
“校尉张堂,堪当此任。”宋邺遂列举出张堂的过往战绩,仿佛是提前备好的,说得天花乱坠。如此“良将之才”听得皇帝连连点头,立马要答应下来。
张堂?太子提拔的军中将士?要是让他接手了和姜国接壤的青州军队,那宋邺的计划就岂不是更容易得逞了……不行,不能让他去镇守青州。宋琼脱口而出:“不能派这个人!”
“为何?”
嘴比脑子抢先一步,光想着反对,却忘了该以什么理由来说服父皇。宋琼追悔莫及,可事已至此,父皇问原因,她想着还不能把兵符这个证据摆出来,支支吾吾:“此人……此人是太子一手提拔的人。”
“张堂骁勇善战,多次排兵布阵击退敌人,此时用人之际,我举荐提拔有何不妥?”
宋琼回忆从前调查的张堂的背景,抓到了空子。
“张堂参与的几次战争都是作为副将,平时多负责训练,并不算真的带兵,虽也有功,但不能把所有战功都算在他头上,而且青州本就容易遭受突袭,依我看,他未必有能力抵御姜国攻击。”宋琼分析一番,有了新的办法:“况且在去年的演武会上,他连前二十都没有。我倒是有个新的人选。”
皇帝很意外:“你有更好的人选?是谁?”
宋琼指指自己。
“不如让我去。”
此言一出,宋邺笑出声:“一个黄毛丫头,也妄谈军事?”
皇帝瞪她:“你虽会些武艺,但并不懂用兵之道,让你去简直荒唐!行了,都是朕平时太惯着你了,家国大事上怎么能儿戏呢?”宋琼不服气,但皇帝不给她辩驳的机会:“别再提此事,就按太子说的去办。”
宋琼见没辙,只好放弃这条路,馀光里太子扬着唇,炫耀般睇她一眼,随后俯下身子。
“谢父皇。”
见宋邺要离去,宋琼一惊,忙叫住。
“不行,宋邺不能走。”
太子回身。只见她正扶着皇帝坐下,给他捶背捏肩:“方才是我不对,我也是想替父皇分担分担。父皇,我和太子在这儿陪您一会儿,好不好?”宋耀就吃这套,笑着拍拍宋琼,让两人坐着聊聊天便好。宋琼乖巧地点点头,踱步回座位。路过宋邺时,公主停下,低声挑衅:“别忘了,还有司马升的事儿没解决呢。”
宋邺笑了笑,刻意道:“皇妹啊皇妹,有软肋者,优柔寡断,难成大事。”
宋琼蹙眉:“自以为是者,必遭反噬。”
不知两人嘀咕了什么,又回到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几乎能闻到二人身上的火药味。皇帝倍感头疼,觉得让两人说开是不可能了,便想着怎么缓和一下,於是吩咐宫人倒茶。
“这是西域上贡的八宝茶,尝尝与咱们平日喝的有什么不同。”
“谢父皇。”
“谢父皇。”
两人道完谢便默不作声,各自喝茶。皇帝在静谧中不免思忖起两件事来。他其实早看司马升不顺眼,准备盖了章让他带着和亲队伍回去,再在半路把公主劫回来,到时候就说使者不幸回国途中遭到强盗山匪,大不了赔偿些黄金白银,再说这和亲之事容后再议。可是现在司马升失踪,魏军压境,把他计划全打乱了。
片刻后,两名锦衣卫带着一个仵作打扮的人前来求见。皇帝让他们进来。
“如何?找到司马大人了吗?”
两名锦衣卫面面相觑,互相推让。最终皇帝咳嗽一声,三人同时顿首伏地,仵作害怕便先开口了:“司马大人在……在……”仵作看了宋琼一眼,说:“在凤阳阁。已气绝身亡,尸体就埋在凤阳阁的花坛之中。”
“什么?”宋琼拍案而起,仵作吓得赶紧伏首,她正欲逼问,只听宋邺幸灾乐祸道:“幼卿妹妹装病逃和亲也就罢了,这千不该万不该,怎么能不计后果地杀害使者呢?唉!”
皇帝听见“装病”的字眼,拿着茶杯的手顿在空中,擡头朝两人看去。
宋琼这才意识到自己中圈套了,掷杯过去:“你放屁!”
杯子抢地而碎,场面陷入死寂。
太子喝了一口茶,不为所动:“我理解皇妹不满作为和亲公主,可总该为大局想想,原本和亲能解决的事如今却要为此大动干戈,这可不该是一国公主该有的格局。”
诬蔑她杀了使者还不够,现在还在旁煽风点火。宋琼忍无可忍:“宋邺,你少血口喷人!你凭什么说我是装病,又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杀的司马升?……格局,你跟姜国联手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敢说格局?!”
宋邺见她已气上头,故意放慢语速,说:“若非装病,那为何公主不用御医看病,而且几乎回绝所有人的探望?至於司马大人,你自己说的,司马升在何处,谁就是凶手。难道公主殿下忘了?”
“够了!都给朕闭嘴!”皇帝气得两眼冒金星,“咔嚓”一声捏碎了茶杯。御书房内再次沈寂,众人大气不敢出。
宋耀把闲杂人等遣散,只留下了宋邺和宋琼。帝王在御书房来回踱步,先是斥责两人当着旁人面互咬,白白让人看笑话,眼里丝毫没他这个父皇。而后盯着宋琼,一脸不争气:“幼卿啊幼卿,朕平素太纵容你,竟然害你敢捅出这么大的娄子来!为了逃避和亲对使者下杀手,朕是这么教你的?你知不知道你母后因为你已经病倒了好些日子了!”
宋琼被栽赃之举气得直咳嗽,不停捶着胸口,听见皇帝的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大骇:“母后病倒了?”
皇帝原本不想把这事儿告诉她,以免影响了养病,可是最后得知被骗,这才发火:“你给我马上去中宫看望你母后,在她身边亲自煎药尽孝!两个月不得离开!”
“来人,把幼卿公主带去中宫,没我的命令不得离开!”
宋琼煞白着脸,魂不守舍地跟着走了。
宋邺看着她离开,对这个处罚十分不满,皱眉道:“父皇,幼卿公主不顾两国交邦,如此弥天大祸,区区禁足两月,是否太过轻了?”
“现在魏军逼境,正值危急关头,孰轻孰重,朕自有定夺。”皇帝拂袖,十分愤怒地离开了御书房,留下宋邺站在门口。
杀使者这个罪名,若是常人足以诛九族,可见父皇也还是偏袒她。宋邺眼里的不甘几乎要溢出,藏着袖子中的拳头捏得咯吱响。
此时,东宫。
阿玖一个角落也没放过,比起在药园寻找时有过之无不及。不幸的是,前两间屋子都找过了,一个是兵器室,一个是藏典阁,都没能找到解药。
阿玖深叹一口气,打开最后一扇门。
“最后一间了……”
时间不多了。
天已透亮。
最后这间屋子门窗紧闭,明明天亮了,屋内却昏暗无比。阿玖适应了一会儿光线,看清里面摆放着一些珍奇物件,其中瓶瓶罐罐不在少数。
解药多半在此处。
阿玖蹑手蹑脚在黑暗中摸索前行。一边找她一边回想着张老手札里相关的描述。
“这种毒前期脉象诊不出异样,身体上也不会呈现出大问题,但中毒之人会很浮躁易怒,甚至近乎偏执……其解药通常有个特征,味涩,呈黑色,碰到血就会立刻消弭。”
阿玖在一众柜子里摸了半天,挑拣出好些瓶瓶罐罐。
“哪个是啊……”
阿玖把这些小瓶搬到窗户底下,蹲身仔细观察。
外头此刻有人巡逻,她得小心些,半个时辰后侍卫换班,那时就是她逃跑的最佳时机。
阿玖挨个把瓶子打开,抖出里面的粉末。怎么都是粉末,没有整粒的?难不成宋邺故意把它研成了粉想迷惑她?
虽不解,但她还是根据郎中的指示筛选出最可能是解药的几个。
没办法,只有用血验了……
阿玖把食指放到嘴里,一咬牙,血腥味蔓延开。挤了挤指尖,血滴到地板上,阿玖将药粉依次拈上去。
“别动!”
身后传来宋邺的声音,阿玖身形一震,额角冷汗沁出,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出。脚步声停在离她有十步左右的位置,那人嗤笑一声。